正文_大婚

拓跋宇耐心等待著,多才的十二皇子拓拔曦高聲吟誦一首催妝詩。男儐相和眾位侍衛高聲呐喊催促新娘打扮。總算在吉時來到之前,將鳳冠霞帔的金枝公主喊了出來。侍女們引燭籠、步障。公主穿鈿釵禮衣,用金鏤團扇遮住容顏,在幾個盛裝侍女簇擁下,款款登上了七香車。鼓樂齊鳴,儀仗威武,一行人熱熱鬧鬧回府。新人進百子賬,皇帝與賢妃已經在帳內等待著了。一對新人拜天地,拜父母,夫妻交拜,敬茶等等。

好不容易送進洞房,觀禮的人在房內房外擁擠著,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洞房設在鳳儀館的主樓”關鳩”樓二樓,窗外有清風明月,楊柳如煙。新人成雙成對坐在鴛鴦帳內,新婦到現在依然團扇遮麵,看不清楚容顏。大凡貌美女子,最聽不得別家姑娘漂亮的傳聞,久聞金枝公主貌美,現在這些漂亮的女儐相和侍女之類都聞訊而來,迫切地想一堵她的芳姿。人群更是吵嚷不停。

司儀要求拓跋宇朗誦卻扇詩,拓跋宇文才不足,也懶得獻醜,直接高聲詠讀著前人的一首卻扇詩。

寶扇持來入禁宮,本教花下動香風。

姮娥須逐彩雲降,不可通宵在月中。

新人卻扇,金絲繡成的龍鳳呈祥團扇緩緩從新娘頭上拿下,眾人從心裏喊出一聲喝彩,新婦果然非常美麗。新婦眼波流轉,婉轉羞澀,低頭默默無言。她肌膚略紅,鳳眼桃腮,雲髻高聳,髻上壓一朵大紅牡丹樣式絹花,眉若遠山,唇若點脂,額間盛開一朵豔麗的大紅牡丹花鈿。新人雖然遠不及當年的孝和公主傾國傾城,也比現在的南詔宮中第一美人拓跋文差不了多少。

八分容顏加上十二分的高貴和十二分的裝扮,也就有了十分美麗。

新婦從扇下緩緩抬起頭,忐忑不安地看了看拓跋宇。她羞得滿臉通紅,連忙又低下頭,嘴角卻露出嫵媚而滿意的甜笑。這對新人第一次相見,倒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盲婚啞嫁的情況,這是一種難得的幸運,不像有些新人彩鳳隨鴉,抱憾終身。

一對新人剪下頭發,行結發大禮。拓跋宇臉色複雜,絞下自己一縷長發,由司儀將兩位新人剪下的長發放在一起,裝進繡香囊,交與新娘保管。兩束剪下來的長發相互糾纏,相互依靠,被挽成一團,從此之後,她就是他結發的妻子,他就是她結發的丈夫,一生一世,他是她的天,她是他的地,彼此是對方唯一的原配。

接下來新人喝交杯酒……男女儐相和各種看熱鬧的人都在鬧洞房,大家起哄起來。

拓跋宇雖然平時十分威儀,現在自己大喜之日,也隻好由著大家胡鬧。他隨意看了看樂嗬嗬而亂哄哄鬧洞房的人。在司儀的鼓舞下,一堆打扮華麗的公子王孫,名門閨秀都興高采烈地開著一對新人的玩笑,紛紛歡樂而大聲說著對新人的祝福。

百年好合,一心一意,百子千孫,白首同心……

在一兩丈開外,有群身穿藍色武士服的侍衛。他們的手常常按著腰上寶劍,小心戒備著可能忽然出現的危險。他們中間,林珂默默無言地站著。

她穿著府裏侍衛常穿的藍色勁裝,全身男裝,臉上半點脂粉也無,嘴唇上方還貼著一些逼真的小胡須。她就如一個尋常的男侍衛一樣,靜靜地夾雜在看熱鬧的喧囂人群中。

他依然一眼認出了她,四目偶然交接,林珂淡淡苦笑一下,連忙轉身,出門而去。

今天是拓跋宇的婚禮,舉國歡慶,隆重盛大,她怎麽可能不來觀禮呢?她從頭到尾都夾雜在親王府中侍衛中,看著拓跋宇一步步完成與金枝公主的婚禮。

這是她所愛的人的婚禮,是她等了幾年的婚禮,隻是新娘不是她而已。

新人結發同心,白首到老!禮成。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一更天,鬧洞房的人陸陸續續散開了。龍鳳喜燭高高燃起,一對新人終於能安安靜靜地待在一起,可以彼此說說話,喝喝酒了。

兩人的影子成雙成對映照在窗紗上,溫馨而又美滿。

八月十五的月亮又圓又大,正是團圓的好日子。

陸銘濤今天輪值守夜,今天府上人多事雜,難保被有心人借機生事。李衝把府上兩百多的侍衛分為幾班,輪流守衛。幾百個看家的護院更是輪流巡邏,不斷往來於親王府的各個地方,確保不出一點意外。

關鳩樓外八,九丈外,種著一顆大鬆樹,枝繁葉茂。陸銘濤四方查看,很快發現鬆樹上立著一個黑影,更危險的是,黑影拉著弓,對著關鳩樓的窗戶。

陸銘濤來不及多想,一躍而上,寶劍對著黑影刺去。黑衣人卻並不躲閃,而是閉上眼睛。陸銘濤仔細一看黑衣人,連忙將寶劍往一邊轉彎,劍鋒急急劃了個圓弧,驚險萬分從黑衣人衣服邊擦過去深深刺入樹幹。

黑衣人依舊用力拉著一把玉腰弓,羽箭架在弦上,箭頭藍光微閃,顯然淬有劇毒,正直直對著窗內一對新人。他雙手微顫,眼色冷冷地看著窗紗上正在對飲的兩個黑影。夜風吹著他冰冷的臉,吹得他一身黑衣風中飄揚,使得他瘦削的身材顯得無比蕭索。

“林侍衛,你再不放下弓,恕我得罪了。”陸銘濤用力將寶劍從樹幹上取下,聲音極低地威脅道。他拿起寶劍,戒備地凝視著手拿弓箭的林珂。

林珂置若罔聞,依舊一動不動拉著弓。

樹上兩個人一動不動對持著,陸銘濤高舉寶劍,卻不願意貿然動手。林珂持箭欲射,久久地瞪著樓裏的新人,卻一直沒有將羽箭射出。

按照禮儀,龍鳳喜燭是需要通宵照明的。半個時辰後,窗紗上卻沒有了兩個對飲的影子,想是一對新人安歇去了。

陸銘濤鬆了一口氣,總算喜事暫時不會變喪事。因為林珂身份特別,府上的侍衛和護院一般都不敢得罪她,所以她在府裏特別自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這棵樹上的。

真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啊。

林珂慢慢將弓箭放下,眼睛依舊一動不動凝視著關鳩樓的窗戶。月色之下,她的眼淚一粒接著一粒落下。

知道他要娶別人的時候非常難過,他親口承認要娶別人就更讓人難過了,然而比起事到臨頭真的親眼看到所愛的人和別人在一起的絕望痛苦,那些又算什麽呢?

被他隆重迎親,和他行交拜大禮,和他結發,和他交杯的,都是另外一個女人,而自己什麽也不能做。

他們是那樣郎才女貌,堪稱佳偶天成,一切是那樣和諧圓滿。

陸銘濤歎口氣,搜腸刮肚想找幾句話安慰林珂。雖然他和林珂也一直談不上交情好,但是府上誰不知道王爺戰前堅持要迎娶林侍衛為妻,現在卻娶了別人。將心比心,大家都還是覺得這件事情挺讓林珂難過的。

“林侍衛,你也不要太傷心了,殿下終究還是很寵你的。”

林珂一言不發,死死盯著燭光照耀的窗戶,淚水不停地流下。清亮的月光照在她越發瘦削的臉上,淚珠兒閃爍著冷冷的光彩。

她那悲痛欲絕的臉上,她死死咬著銀牙,咬得嘴唇上麵鮮血滴答。

她多麽想把羽箭射出去,射死那背棄誓言的負心人,射死那美麗動人的新娘子!

陸銘濤不知所措,幹脆收起寶劍,斜倚在一顆樹枝上,靜靜地站在林珂身邊。一般來講,即使你痛得撕心裂肺,沒有傷在別人身上,別人也權當看戲,然而同病相憐的人卻能感同身受。

兩人看著窗戶,默默無言站在樹枝上。

月光如水,照在這一個黑衣少女身上,越發冰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銘濤感覺腿都站麻了,他忍不住活動活動完全僵硬的雙腿。更兼秋風冷冽,吹得他全身冰涼,估計待會老天就會降霜了。

如此涼風颼颼的深夜,何苦久久立於他人窗子外麵?

“林侍衛,我請你喝酒算了,這天真是冷透了。”陸銘濤沒話找話。

林珂沒精打采點點頭。

親王府外麵早已宵禁,陸銘濤帶著林珂左閃右閃出府而去。他們畢竟男女有別,林珂實際上又是拓跋宇姬妾一樣的身份,若是兩人在府內三更半夜一塊喝酒,被人看見了亂傳點風言風語不好。

陸銘濤今年十八歲了,尚未娶親,盡管他的很多同事早已娶親。親王府俸祿不低,而且侍衛畢竟不同於見不得人的殺手,一切都生活在陽光下,娶妻生子再正常不過了。

可是陸銘濤並無娶親,他對做媒的趙總管說,他願意建功立業之後再娶妻生子。

陸銘濤左拐右拐來到一個不顯眼的民宅,推開門帶林珂走了進去。

院子的深處有微光傳出,原來是個違禁夜間經營的酒家,生意還不錯,有不少人在此喝酒。

兩人找了個不顯眼的角落,開始安安靜靜地對飲。

“其實男人三妻四妾常有的事,若是真龍天子,就是三千佳麗也是正常的,你自己看開點吧。”過了好一會,陸銘濤開口說道。

“哦。”林珂出於禮貌,胡亂答應著。

“至少你遲早能嫁給殿下,還是有機會能與王爺長相廝守的。”

林珂沒有理他,自顧自一杯又一杯喝著酒,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一會兒,她就滿臉緋紅,頭腦發熱,什麽都敢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