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夜奔

然而棲霞閣並沒有她的蹤影,他大惑不解,在他臨行前不是要求她以後住棲霞閣了嗎,她也同意了,現在她又跑哪裏去了。他忽然想起今天白天的事情,他臉色大變,難道她居然沒有回來?

“青蓮,林珂去哪裏了?”他急急大呼貼身侍女。

青蓮匆忙從棲霞閣外走進來,她急急地跪下,戰戰兢兢地說道:”回殿下,林珂夫人今天早晨出門了,奴婢們以為她是去迎接殿下了,豈知她一去不返,到現在也沒有回來,婢女們罪該萬死,請殿下開恩。”

“她最近怎麽樣?看上去可還高興。”

青蓮大懼,將頭深深地低下去,小心翼翼說道”回殿下,奴婢愚蠢,也看不出什麽,隻是……隻是……請殿下恕罪。”

“本王不怪罪你,快說,不要吞吞吐吐。”他不耐煩地下令道。

“自從殿下走後,林珂夫人一直鬱鬱寡歡。後來宮裏傳來邊報,說殿下要迎娶吐蕃金枝公主,林珂夫人就看上去更加憂鬱了。”

“備馬!”拓跋宇下令道!

他跑出華清院,飛速上馬,往府門衝去。忽然,他想起什麽來了,大聲喊出命令:”牽獵犬來,快點!”

原來林珂自從在離城六七十裏的地方攔截了大軍,親口問了拓跋宇關於他和金枝公主的婚訊之後,就怒氣衝衝地往城外疾馳而去。其實早在邊報傳來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這個消息肯定是真的。事關兩國聯姻這樣的大事,邊報怎麽可能弄錯?以後的日子,全國尤其是親王府都在沸沸揚揚談論這件事情,工部尚書更是親自到親王府大興土木督工建造鳳儀館,更加真真切切坐實這件喜訊。可是在日日夜夜等待和煎熬中,她總是記得拓跋宇親口許下的諾言,他在離開的前晚信誓旦旦說過等他回來馬上娶她為妻。她總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那裏出了錯,希望他告訴她那隻是一個誤會而已。

可是他親口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即將迎娶金枝公主。他甚至沒有解釋,沒有道歉,就那樣理直氣壯地坦然承認了。

你說過要娶我的,為什麽要騙我?我那麽愛你,你怎麽能娶別人呢?你對我許諾了一生一世,你信誓旦旦說從戰場之上回來就娶我為妻,你與我已有肌膚之親,你怎麽可以這樣幹幹脆脆地背叛我?

林珂策馬狂奔,根本沒有注意東南西北,沿著大道一路跑了起來,她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少時候,現在離京都究竟有多遠。

她不知不覺將馬驅到了一個避人的半山腰,在一條小溪邊忽然跳下馬,抽出寶劍就往山道邊的大樹和石頭砍了下去,她不顧一切地發狂砍著一切。將一根根大樹砍倒,將溪邊的石頭砍得火光四射。她多麽憤怒和傷心啊,她的手被震得酸軟,她的虎口被震得流血。依照她的心願,當時是真的想把拓跋宇一劍砍得兩斷,然後自己再被他的侍衛亂刀砍死,這樣幹幹淨淨,兩個人死一塊得了。可是他是她的救命恩人,甚至還養育了她幾年,照顧她,保護她,使她過了幾年稱心如意的快樂日子。他給予她的不止救命之恩,更重要的是亂世中的養育之恩,她從小就發誓要拚命保護他的,她怎麽可能對他刀劍相向呢?

她隻好將自己對那個負心人的怨恨通通發泄到野外的花草樹木和山石上,直到她累得都快虛脫,她才一下躺在夏日的茂盛野草上。滿地狼藉,都是樹木花草的碎片,她就這樣鬢發淩亂,滿身虛汗像個瘋婆子一樣躺在地上。

她就這樣睜著眼睛木然躺了一會,她實在太累了,一會沉沉地睡去了。

待到她一覺醒來,日色西沉,溪邊水汽彌漫,山上飛鳥入林。

她感覺自己全身發涼,畢竟在溪邊睡了這麽久。幸好她習武多年,身體強健,居然沒有生病。她的棗紅馬跟了她幾年,頗通人性,此時它悠閑自得地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啃著地上的野草。

她覺得自己餓壞了,可是她又不能和馬兒一樣吃草。

她現在猶豫不決,徘徊不定,她想念棲霞閣溫暖精致的臥房,她想念府上大廚做的百味佳肴,她想念拓跋宇那溫柔的笑臉,她想念他的一切,她想念親王府的一切,她迫切地想馬上上馬回城,她幾乎要立即跨上馬直奔回府。

可是她一想到拓跋宇馬上要娶別人,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哼!你要娶別人,那你跟別人過去吧,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離開你,我難道當真活不下去不成?

她摸摸自己的身上,隻有少數幾樣東西:一些銀兩,幾顆府上大侍衛必帶的報信用的煙火,和點燃煙火的火折子,一隻香袋……

她歪著頭想了半天,終於發現,自己不知道能做什麽填飽肚子。好像還是很小的時候,鬧饑荒的時候,家裏人挖田鼠抓野兔,可是也不是自己去燒熟這些野味的,自己還是什麽都不會。

她痛定思痛,以後一定要學會燒烤野味,這不是各種演義傳奇裏麵大俠行走江湖必備技能嗎?管他的,先抓抓有沒有野味再說,等抓到了,慢慢學燒烤不遲。

她努力了半天,直到夜色漸濃。發現半山腰所謂的野味很少,除了鳥和魚,可是她又沒有帶弓箭,根本抓不到那些飛的高的鳥兒和滑的快的魚兒。

一眼望去,山上又沒有什麽人家,想買點幹糧都不行。

她賭氣將拓跋宇隨身的九龍獻珠寶劍扔在地上,爬上馬往山上跑去,山上應該有野味,而且走山道,沒有那麽容易被拓跋宇的狗腿子抓到。

過了一會,她驅馬跑了回來。她飛快跳下馬,撿起那把被她丟掉的寶劍。

“劍啊,劍啊!”她看著這把寶劍,喃喃自語。寶劍的烏金劍格上雕著九條栩栩如生盤旋著的蟠龍,劍格中間,劍身前後分別鑲嵌著一顆龍眼大的寶珠。這把劍削鐵如泥,乃是拓跋宇的隨身物品,見劍如人。”難道你真的是他留給我最後的東西?”她眼圈兒瞬間變得通紅,她連忙搖搖頭,將眼淚硬生生忍了回去。

林珂,林珂,以後你就要獨自行走於這險惡的江湖了,你不可再如此婆婆媽媽。你怎麽跟一個淚婆子似的,天天就知道哭呢。

可是,她的眼淚依然沒完沒了,伴著她孤零零地一個人走在夜色深深的山道。

等她從那股毀天滅地的狂怒和絕望的悲哀中微微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一個人走在山道上是多麽危險的事情。不過這個時候,時間已經有點晚了。

圓圓的月亮,發出如霜如雪的冷冷白光。使黝黑的山林顯得更加靜謐而神秘。靜謐中,馬蹄的滴答聲變得那麽清楚,山林裏開始隱隱約約傳來不知道是什麽動物的嗷叫聲。一切的氣氛忽然變了,當林珂不再沉浸於憂傷和憤怒中的時候,她的腦海裏慢慢浮現了傳說中空山上索命的紅衣女鬼和攔路的白色巨蟒。左看右看,山路上沒有一個人;上看下看,深山中見不到一戶人家。大夏天的夜風吹來,她不禁打了個寒戰。棗紅馬也開始越走越慢,瞪著一雙惶恐驚疑的眼睛,躁動不安地邊走邊停。

忽然,棗紅馬發狂跑了起來,林珂大惑不解,急忙使勁勒住韁繩。可是棗紅馬兒根本不停使喚,它前蹄躍起,馬頭搖晃,拚命掙紮,迫切地想從韁繩的控製中解脫出來。棗紅馬兒跟了林珂幾年,性格一向乖順,此刻卻如此反常。林珂連忙連忙放開韁繩,由著它狂奔。林珂聽拓跋宇說過,動物有時候比人對危險的感知能力還強,它們有極厲害的本能。

林珂往邊上仔細查看,果然見到樹林裏隱隱約約有一些綠色的微光浮動?

難道是鬼火?

不對,盡管棗紅馬不住狂奔,那些”鬼火”卻比棗紅馬速度更快地向林珂這邊飄來。月光似水照在大地上,林珂緊張地看著那些綠光。它們越來越近了,在清亮的月色下,林珂仔細一看,嚇得身子劇烈一抖,她連忙抱住馬脖子,總算沒有從馬背上摔下來。

那是一群狼,至少有十幾匹。

正常情況下,狼跑得肯定比馬快,何況現在棗紅馬還背了個林珂。林珂嚇破了膽,棗紅馬嚇沒了魂。一人一馬此時絕望地向前狂奔。

狼群越來越近,林珂好不容易回過神,連忙兩腿緊緊夾著棗紅馬,身子下傾伏在棗紅馬背上。她拿起報信的煙火,點燃了向狼群扔去。

果然一陣紅色的煙火對著狼群衝去,這種煙火光線極強,紅光閃爍四射,將狼群驚嚇壞了,狼群都怕強光,果然追蹤而來的群狼速度慢了很多。

按說像林珂這樣名節已壞卻又被拋棄的女人,很多烈女都是直接抹脖子的,也不在乎死不死的。不過林珂可不是烈女,從她八,九歲稍微懂事起,就艱難求生,這樣差點死過很多次的女人往往很在乎自己這條賤命。

所以她拚命逃跑,希望自己的小命不要葬送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