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水調歌頭
仲夏一過,炎熱的天氣便消了許多,恰逢又一個圓月之夜,明月心中煩悶,便一個人道太醫院的百草園中走走。
路過一個八角涼亭,明月見那其中的石桌之上上麵不知是被誰放了紙墨筆硯,一時感興趣,便提裙走上了台階。
幽暗的蒼穹之中隻有一輪明月掛在上空,夜間花上,亦是花好月圓的模樣,明月的心卻似這白霜一樣的月光般寂寥,慘淡淡地照著大地。
明月嘴角蘊了幾分清寂,微微仰首凝著那皓月,卻覺得它是那樣的孤單無助,隻要有它圓滿出現,周遭的一切星光都會暗淡下來。
人們常常會在月圓之時期盼家人團圓,卻不知有些人已經永遠地離去,生者隻能空對明月思親。
淺淺的清輝薄紗般籠罩在明月周身,同是明月,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兩廂對望,隻是無言。
綿軟的歎息瞬息間便消失在百草園叢生的草藥蟲鳴之中,明月感慨頗深,旋身來到石桌旁邊,柔荑提筆微思,便在紙張上寫下幾行字:
三生染,心事寫,宣紙未顯年月。
北城訣,千層雪,伏筆紅塵更迭。
箜篌盡,枯葉疊,回眸浮生盡歇。
隨風搖曳,醉一城月色,歎一世浮華。
明月心思低迷,凝神半晌,卻猝不及防地嗅到一陣熟悉的味道,緩緩旋身,果然看到鳳邪一攏素衣站在台階下,狹長的雙眸深邃似這深沉的夜色。
“王爺還是喜歡這樣悄無聲息地站在別人身後。”明月略一點首,聲線蘊了幾分柔然。
月光遍灑之下,鳳邪俊美的容顏神態安閑,菲薄的唇角勾勒起一絲淺淡的笑意:“可三小姐還是能第一時間發現本王。”
鳳眸緩緩投向明月,在明月的麵上微一停留,鳳邪繼續道:“三小姐清減了不少。”
明月見他聲線之中帶著憐惜,卻是心下一痛,想起前時種種,不由得苦笑道:“淒涼別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愁明月中。病中殘顏,叫王爺見笑了。”
鳳邪眸光沉了幾分,明月心下動容,後退兩步正襟端正道:“前時種種,還要多謝王爺相助。”
狹長的鳳眸之中流露出幾分疏朗失意,鳳邪旋即提起唇角露出一個不羈地笑容道:“三小姐客氣了,本王承諾過的事情,自然是要做到的。”
“王爺幾次三番這樣幫助與我,實在叫我心中不安。”明月垂眸,唇角的笑意似是春風之中瑩然綻放枝頭的一朵白玉蘭。
鳳邪亦是淺笑,轉身仰首看向天際的皓月道:“今夜月色這樣好,倒叫本王想起許久之前,無意中見過一位女子在門前對月暗自神傷,一襲白衣到現在依舊印在本王的腦海中。”
明月一怔,卻是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許久之前,自己曾在褚秀閣中對月流淚,今日鳳邪語中所指,大抵就是說的自己了。
暗暗一個自嘲的笑意,怪不得,他總會在某些時候悄無聲息地出現,原是早就見過了,隻是自己不曾發覺罷了。
思忖間便見鳳邪已經旋身來至涼亭中的石桌前,撚了自己方才寫的那張紙,借著月光看了起來。
明月微微別首,不想看他的模樣,卻聽到他不遠不近地道:“月圓之夜,真應該配一首好曲來。”
心下驚異於他並不提起自己寫的詩,而是轉移話題,明月不由接口道:“哦?是什麽樣的曲子?”
鳳邪欣長身形立於一片潔白月色之中,清朗一笑,便從懷中取出一隻墨色的塤道:“這樣好的曲子,必得用塤吹奏才好。”
明月唇角含笑,卻是不語。
便見鳳邪將那塤抵在唇間,修長的手指扣在塤眼兒上,指動聲出,卻是低沉厚重的音色。
明月佇立傾聽,卻是一曲《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塤聲低沉婉轉,曲中力道平和,柔中帶剛,卻是在高低起伏之間遊刃有餘的轉圜。
蘇軾的這首詞言語清新脫俗,風格清麗壯闊。全詞一氣嗬成,美輪美奐。
然而在鳳邪吹來卻別有一絲韻律,叫人覺得如珠落玉盤,空山雨露,亦將這其中的美好的祝願吹得更加唯美幻然。
月色如薄紗般傾落,與塤聲相得益彰,襯著滿園的百草藥香,直奏得滿庭微風徐徐,清泠露明。
一曲方落,明月卻是輕輕頷首,眉眼間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曲調之中,不由得讚道:“王爺對曲調之精通,實在叫明月心生敬佩。”
“曲調中亦有情誼,若隻是技藝精湛,那便失了曲調原本的精髓了。”鳳邪扶欄憑風唇角添了幾分潤澤的笑意。
明月漠漠一笑,卻是別開螓首道:“王爺不是碰巧到這裏來的吧。”
鳳邪了然,雙眸墨瞳在月光之下熠熠生輝:“本王見今夜月色甚好,不來觀賞,也是可惜了。”
嘴角遲疑一笑,明月旋身看向天空中的皓月,喃喃道:“世人隻知道欣賞月色之美,我卻更欣賞月亮孤潔盈立夜空,縱使月光清冷,卻不似日光般灼人,做人亦是如此。”
細思之下,鳳邪卻是不羈旋身看向明月道:“三小姐見解獨特。”
明月垂首,素衣薄紗裙角被夜風掀起,在身後起起落落。襯著她的身材更加的消瘦,鳳邪眼中溢出絲絲不忍,方開口道:“世事難料,為難自己最是不應該。”
心中一慟,她不忍接受他的眸光,側首道:“這話終究是勸人不能勸己。王爺你說是嗎?”
鳳邪凝著明月光潔如瓷的側麵:“你的詩已經表露了你的內心。”
說罷又有些自嘲一笑,繼續道:“其實三小姐說的很對,道理自然誰都明白。但若是自己不能理解,懂得的道理再多也是無用。”
眼底神色越發深沉,鳳邪抬手,似是要將明月鬢邊的碎發綰起,但始終生生停住,頹然放下。
雙眉一挑,鳳邪話鋒一轉道:“你這樣消沉,太子殿下似乎有新人在側了。”
“我為何接近他,王爺心知肚明。”明月自然沒有看到他這樣的小動作,有些乏力地開口:“所以現下他身邊有誰我也乏於去管,由得他們去罷。”
鳳邪輕佻一笑,眼底深意蔓延:“本王隻盼三小姐能夠早日走出過去的陰翳。”
“多謝王爺了。”明月說罷退了兩步,向鳳邪微微一個行禮道:“夜深露重,王爺早些休息吧。”
鳳邪墨色眼底幾乎是在一瞬劃過一絲欣喜,拱手道:“多謝。”
明月還以清新莞爾,旋身離去。
方走到了過了一個長廊,便見苑竹捧了一件披風和巧兒四處尋找,見到明月到來,便將手中的披風搭到了她的身上,一邊係著絲帶一邊道道:“主子去了哪裏,奴婢找了好久,您風寒剛好,怎的能穿的這樣單薄就出來呢……”
“見到月色很好,所有出來走走。”
明月淺笑安慰:“哪裏就這麽嬌貴了,都這麽久了,已經大好了。”
“夜深露重的,奴婢和苑竹總是不放心。”巧兒接口,手下整理了明月的衣衫。
見到二人如此關心自己,明月心中有些暖流,低首看到裙角之後,似是響起了什麽似的問:“我真的瘦了許多嗎?”
巧兒手下一滯,眼中疼惜加重一層道:“主子身上的病一層加一層的,心中也不愉快,自然是瘦了。”
話畢,三人皆是一陣默默,明月不想多她倆擔心,便道:“夜深了,回去吧!”
轉眼間七月,盛夏暑熱一片。
眾人都因著天熱而懶懶的不肯出門,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不久,終於以償大雨,衝刷了悶熱已久的大地,讓一切都頗有生機。
重華宮宴在即,這一場雨夜算來的及時,皇上很快便下來旨意,要提前舉行宮宴。
這日天氣晴朗,瓦藍瓦藍的天際微風細細,明月一早便入宮見了德妃,彼時她正在起床梳妝,見到明月來後,很是高興的一笑。
“本宮以為你不會來了。”德妃笑意吟吟地看向明月:“還好,你沒讓本宮失望。”
明月清淺一笑,眼神示意碧兒將梳子遞給她,親自上前為德妃梳妝道:“娘娘叮囑,明月不敢忘了。”
德妃從鏡子的反光中對著明月寧和一笑,便見明月在梳妝盒中挑選了一下,取了三隻白玉嵌珠翠玉簪別在德妃的發間,中間卻用了海水紋青蕉葉碧玲瓏點翠步搖,發尾插了幾隻小小的珍珠白玉蘭,耳墜是淡淡藍色的芙蓉水晶。
梳好了頭發,明月又吩咐了碧兒取來意見翠色的裙衫,道:“外麵暑氣甚重,娘娘這一身卻是叫人看了清新不已。”
德妃頗為觸動,端然一笑後便將衣衫換上。
重華宮建在禦花園中,正是一個賞花的好地方,後方綠樹成蔭,自然是遮得重華殿一片清涼。
座上嬪妃皆是一片花紅柳綠,便見皇後端然坐在皇上身邊,氣質高遠端莊;儀貴妃珠圓玉潤,華麗嬌媚。
剩餘之下妃嬪也是神態美姿,使盡渾身解數取得皇上的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