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回暖半世空_第三章,心意

屋內很暖和。

原本明亮的燭光一點點黯下去,燭淚緩緩在持燈銅人的手心裏堆積,緩緩向四周流去,像是攤平了的雞蛋餅。

嶽寧覺得自己此刻定然是餓了,否則不會看出雞蛋餅的樣子……莫問坐在軟榻上調息,說是調息,嶽寧卻清晰地聽出,他的氣息極是不穩。

準確的說,不是那種受了傷的不穩定。

他的醫術高出自己太多,之前受的傷,除去傷口並沒愈合,其實也沒有什麽大礙。甚至連疼痛都不會有……頂多行動會有些微不方便罷了。

這種不穩,是有心事……不能平靜的不穩。

嶽寧隱約好像知道他的想法,卻又不敢開口,隻好坐在桌前,死死盯了那“雞蛋餅”。腦中卻不由得想到先前的事情。

縱使她對裴皓早已經死心,但是聽他那樣說,卻還是覺得悲涼。

自己那樣愛過的一個人,甚至已經用盡全身力氣,把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的一個人,再一次輕而易舉地放棄了自己。

她不是不清醒,隻是還有一絲幻想。

想著,也許裴皓對自己還是有真情在的……雖然這真情絕對不會幹擾他的想法。在這樣的時候,他或許會說上一兩句什麽來挽留自己。

然後,自己可以很瀟灑的說出“我與你之間,早已恩斷義絕。”之類絕情的話,好歹讓他也痛心一下……至少,這次可以是自己先轉身離開。

卻未曾想,先離開的,卻仍舊是他。

想到這裏,嶽寧的臉色有點陰沉。既然每次都是他轉身先走,那不如,就讓他走個徹底?

或許是她的臉色過於陰沉,那頭的莫問長長歎了口氣:“阿寧。”

他起身,緩步走到嶽寧的跟前,從那銅人的衣裳後麵取了根新燭換上,室內一下子顯得明亮許多。

燭影再不搖曳,光線柔和,也沒有那種“鬼火”一般的跳動。

他看了看嶽寧,張口想說話,卻是欲言又止。

嶽寧頭一次在莫問的臉上看到“猶豫”兩個字。她不由得微微挑了眉,這真是極難得的……心底卻不由得有些忐忑,他想說什麽?

隻見莫問深吸了一口氣,眼底的神色堅定了些許,緩緩開了口。

“阿寧,你對裴皓,可還有情?”他這句話說得極快,快到嶽寧都險些沒有聽明白。不過還是反應了過來,嶽寧不由得一驚,下意識地看過去。

隻見他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紅,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有些詭異。

嶽寧定了定神,雖然不知道他問這話的意思,可還是照實說了:“沒有……我……”她也猶豫了一下,不知道這話該不該說,“我覺得,甚至連當初的怨恨,也沒有了。我……隻是覺得不甘心。”

“不甘心?”莫問鳳眼一抬,目光掃過她的麵龐,“對池秋?”

嶽寧點頭。

他對自己的心思,似乎一向猜得很準。

“不甘心是正常的。佛雲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你這個不甘心,當屬求不得。”他輕輕歎了口氣,“換了旁人,自是也會不甘心。論家世、論容貌、論才學、論心性,那池秋沒有半點比得上你。偏生……偏生那裴皓卻為池秋,不惜至你於死地。”

莫問的目光未曾離開過她的麵龐,在她稍露出驚色時,又道:“我說的可對?”

嶽寧仔細想了一下他的話,然後用力的點了頭:“是的!!你說的一點也沒有錯。這其中的原因,我是真的不明白……或者,這就是傳說中的真愛?”

“哈……”莫問嗤笑,“你還是小姑娘?你相信裴皓這樣的人,會有真愛?”

他這樣一笑,嶽寧不禁為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話羞愧,臉頰微微有些發燙:“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她連忙轉移了話題。

她這樣一問,莫問的神色卻有些嚴肅起來。

“裴皓應了我之後,你先走了。”他簡單地陳述,見嶽寧點頭,才又繼續往下說,“他又找了我和拓拔宏……要我們幫他……謀奪大位。此次前去苗疆,有一半是為了他的蠱毒,另一半……”莫問從衣袖裏緩緩摸出先前嶽寧見過的那枚雞血章,“另一半,則是要聯絡當地的部落,說服他們聯合起兵。”

嶽寧有些呆滯,那雞血印章被莫問拎在手裏,不停的搖晃,晃得她有些眼暈。

“你……答應他了?”她有些不敢置信的開口,“你不是……”

你不是皇太孫……雖然是“先”皇太孫,可也算是正統,又怎麽會隨他做這樣的事情?她把這句話咽進了肚子裏。

“若是我不應了他,恐怕我們便再也走不出這王府了。”莫問又笑,“我在他的‘清君側’檄文上簽了大名,若是不按他的意思去辦,這檄文便會以我的名義出現。”

端得是好計,成則是他得享天下,敗則莫問身首異處。

嶽寧不由得冷笑起來,果然是裴皓一向的風格。

可見莫問仍舊一臉平靜,她不由得皺了眉頭:“你……”莫問似乎不是這麽容易被威脅的人……這般平靜,有後招?

莫問歎息:“睡罷,明日一早,我們便出發前往苗疆。”說 到後麵,他的語氣似乎明快了些許,“知你心意,便讓我輕鬆許多。”

這話說得很是曖昧,嶽寧有些愣忡。

他這算是什麽?

表白?

調戲?

待她回過神來,想再問的時候,莫問卻已經回了那頭的軟榻,和衣而臥。

嶽寧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熄了燭火,摸黑走到床邊。

被褥鬆軟,她一躺下去,渾身的疲倦便湧了上來。眼皮上下打架,沾上枕頭便立刻入睡。臨睡前的念頭卻是,來日方長。

他的意思,自己總歸會搞得清清楚楚的。

等她睡著,莫問卻緩緩睜了眼睛,在黑暗中坐起,眼睛看向嶽寧的方向。良久不動,好半天,才聽他低低地歎氣:“阿寧,你真是半點也記不得小時候的事情了……”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又緩緩睡下去。

迷迷糊糊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嶽寧便感覺有人站在自己的床前。

映著雪光,一個黑影靜靜矗立。

她猛地一驚,剛要出聲,便聽那人開口:“小姐,是我。”

那聲音很是沉穩,聽上去讓人有一分安心的感覺,是夜羽。嶽寧舒了一口氣,抱著被子緩緩坐起身。

“夜羽。”她喚了她一聲,突然間感覺從心底湧上無數的疲憊,“東霞怎麽樣了?”

“她恢複得不錯。”夜羽輕聲回答,上前扶了她一把,讓她坐的更穩一些,“小姐,你這一天……去了哪裏?”

嶽寧剛準備回答,卻突然意識到夜羽的聲音有些不對。

雖然她與夜羽接觸不多,卻知道她的性子極為堅強,可此刻她的聲音聽起來卻帶了幾分虛弱……或者說,有些不安。

“夜羽,怎麽了?”嶽寧披好衣服,伸手將床帷邊的錦袋拉開,從裏麵取出散著蒙蒙青光的夜明珠。

在夜明珠的映照下,夜羽的臉色有些發白,似乎是……受傷後失血的慘白色。

她不由得一驚,伸手將夜明珠拿得離她近了些。

果然。

如同她所料,夜羽的臂膀上纏著繃帶。那繃帶紮得很是整齊,像是專業的人士操作的一般。

嶽寧心下了然,知道這一定是夜羽自己包紮的,畢竟她的經曆複雜……嶽寧深吸一口氣,急切開口道:“你受傷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東霞……東霞有事嗎?”

她的聲音有些慌亂,更是不自主的伸手抓了夜羽。

聽到夜羽的悶哼聲,她才收了手。

夜明珠的光並不明亮,但這樣微蒙的光線下,她仍舊能看到手上那微微的濕意是什麽……那是夜羽滲出的鮮血。

“小姐別擔心。”夜羽低聲道,“白日裏,您同順郡王出去後,池妃便過來要帶走東霞。我身上的傷,便是她手下的人造成的。不過奴婢未辱使命,東霞並沒讓她們帶走。奴婢已經帶她出府,尋了車子,送她回京了。請小姐恕奴婢專斷之罪。”她寥寥幾句,將事情簡單交待了下。

嶽寧連忙搖頭:“你做得極好,哪裏論得上罪!我感謝你還來不及!!東霞送回嶽府,我便不需再擔心……”

她說到這裏,下意識地停了口。

不過夜羽何等敏銳,一下子就意識到了她話間的意思,不由得皺了眉:“小姐有什麽事情要做?”

嶽寧知道她是母親身邊的,若是自己講明,說不得她便會阻止自己與莫問一同前去苗疆,心念一轉,便道:“我在這府裏危險重重,原本東霞對我就多有誤會,如今更是身受重傷。若真有什麽事情,恐怕便得顧忌於她。”

她這話夜羽倒是讚同,否則也不會將東霞送回京城的嶽家。

不過,夜羽卻也沒被轉移注意力,看了看邊上正在調息的莫問,道:“小姐可是因為莫先生?”她偏頭看了幾眼,又道,“莫非小姐要同他一起去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