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風雨起倉皇_昨日如死(2)

醒過來的時候,天大約已經黑了。

她的眼睛似乎被絲帛裹了起來,裏麵好像還有藥,敷在眼睛上,清清涼涼的,格外舒服。隻是那藥的味兒不大好聞,帶著淡淡的血腥氣。

想來是莫問幫她上的藥。

嶽寧微微皺了皺眉,傳聞中鬼醫莫問向來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她曾經聽東霞當八卦說給她聽,說是他有天心情不好,任由一婦人抱著瀕死的孩兒跪在門口,最後那孩子口吐白沫而死。從頭到尾,他都沒看上一眼。

如果他是這樣的人,那他為什麽要救自己?

真如他所說,缺個試藥的?

嶽寧不由得揚了唇角,恐怕沒有人會相信。若是要試藥的,他隻要喊上一聲,估計隊能從東安門排到西華門 —— 中間還拐了幾十道彎兒的。

不過……任他有什麽想法,她都管不得了。

他總不會救了自己,去嶽家討賞。

“誰說不會,我最近的確缺些銀子,等你好了,我便帶你去嶽家。就是不知道,你在嶽家的眼裏,值不值錢。”耳邊傳來陶碗放落的聲音,隨之便是莫問那略帶譏諷的語氣。嶽寧微微一怔,旋即反應過來,自己剛那話,居然是不小心說出了口 —— 還偏生讓他聽到了。

微苦的味道飄入她的鼻間,她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卻聽莫問又道:“此處離醉蔭莊不遠,醉蔭莊可是順王妃的莊子……你莫非就是一個多月前被報了喪的順王妃?”

被報了喪……

嶽寧聽到這四個字,隻覺得胸中一陣氣血翻騰,刹那間眼間一黑。她連忙扶住一邊的床框,深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沒摔了下來。

莫問並沒再說話,她雖然看不見,可似乎也能感覺到莫問若有所思看著自己的目光。她緊緊抓著床邊的框子,指甲扣得過緊,已經折斷一支,殷紅的鮮血從甲肉上滲出來,將慘白的指尖染得瑰色一片……好半天,才聽她喉嚨中傳出艱澀的聲音:“我……就是嶽寧。”

“還真是順王妃。”莫問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比方才黯了幾分,“不過,現在在嶽家……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了。皇上為此還下了詔,特追封你為承平恭和懿順王妃。連牌位都已經被供上了……”

嶽寧聽他這般說,不由得怔忡出神,皇上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安撫嶽家,還是別的什麽?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那……裴皓呢?他有什麽反應?”

莫問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像是奔騰的水流突然遇到極細的石縫,全部卡住一般。好半天,才聽他緩緩開口:“撫棺痛哭,不能自己,幾近暈厥,不食不眠。”

十六個字,拆開來看,字字平常。

十六個字,合在一起看,情深意重。

隻是,嶽寧忍不住一陣反胃,險些當場吐出來。

沒有別的什麽感覺,憤恨、感動什麽的,都沒有。有的隻是覺得惡心,對這種虛情假意的惡心。

好像一具枯骨,披著各式各樣的人皮。

而自己,居然曾經深愛著這具枯骨……嶽寧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苦笑,真是當局者迷,莫怪乎當年族長爺爺怎麽也不允許自己嫁他……

“你的眼睛我上了藥,三天之內,就能看見東西了。不過要徹底好,至少還要兩個月。”莫問的聲音突地響起,一下子打斷嶽寧的思緒,“不過,有點要和你說清楚。你中毒太深尋常的藥已經解不開了,我給你用了還魂丹。”

他不等嶽寧問,又繼續道:“我救你,便是想你為我試藥……這藥的確能解了你的毒,隻是其中一味藥材加進去,我不甚明白,等你幾日後排完毒,便能看出。最壞不過是毀容,你不用擔心生命安全。”

最壞不過是毀容……嶽寧一口氣險些沒能喘上來,她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開了口:“毀容也好,不毀也罷,我總歸是活下來了。”

這回莫問的語氣帶了幾分讚賞:“嗯,你活下來了。”

兩人又對著沉默了一會兒,莫問再度開口:“你若好了,有什麽打算?”

嶽寧一愣,擱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撫了衣角,柔軟的衣裳料子被她攥在手心,揉得快要破碎。她腦中一片茫然,她有什麽打算?

這些天,她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

一開始,心底隻顧著恨,隻顧著自憐傷心。然後便是想要活下來,至於活下來,複原了以後,她要做什麽,她卻是什麽也沒有想過。

嶽家她自是不會回去。

嶽家的女兒都有一身傲骨,她犯了錯,識人不清,自然不會一身狼狽地回去。要回去,也是要報了仇之後。

報仇……腦中突然冒出的這兩個字似乎為她點亮一盞明燈。嶽寧想了想,好半天才開口,一字一句道:“我要報仇。”

這四個字一出口,莫問便緊緊盯了她。即使她目不能視,卻似乎也能夠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她明顯能聽出,莫問的呼吸變得急促了幾分,然後似乎又被他強行壓抑下來 —— 他的聲音聽上去還是有幾分漫不經心,可嶽寧突然覺得,他對自己的決定,似乎並不是那樣子的 —— 不在意。

她微微皺了眉,卻聽莫問開口:“先喝藥吧,要報仇,也要看看你幾天後的情形。”

他下麵的話沒說,可嶽寧也明白,若是她眼睛仍舊失明,報仇的幾率恐怕也小了幾分。她二話不說,伸手接過莫問遞來的碗,一口喝盡裏麵的藥汁。

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苦味兒,外麵雷聲驟響,刺目的閃電劃破長空。

疾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