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風雨起倉皇_玉蟬(2)
見他不出聲,池秋居然笑了起來,完全不複方才那柔弱女子的形象,倒顯出幾分原本沒有的妖豔來:“您原本,和我們王爺一樣,是姓裴的吧?”
嶽寧一驚,登時抬頭看向莫問。
他並沒有反駁。
莫問方才也說了,他的名字,是父親去了之後,娘給起的。
可是,他並沒有說,他原本是姓裴的。
裴,是國姓。
雖然民間亦有裴姓,可池秋這時候提出來,隻能說明,莫問是皇族一脈。
他是皇族中人?
沒等她細想,池秋再度開了口:“如果我沒弄錯的話,站在眼前的鬼醫莫問,便是……失蹤了十數年的皇太孫殿下。”
她往前走了一步,笑得極為燦爛:“我說的可對?妾身給皇太孫殿下請安了。”
皇太孫?
這個詞的信息量極大,嶽寧覺得有些承受不住。
在她很小的時候,太子殿下便因急病殯天。雖然是國喪,可讓她記得這件事的原因是……她整整一個月沒吃到肉。
皇太孫什麽的,她真的不知道。
她一雙眼睛瞪得溜圓,看向莫問。
莫問仍舊是那副表情,隻是眼神如刀般刺向池秋。好半天,才緩緩點了頭:“你既然知道,我便不否認。你找我,做什麽?”
“妾知道當年太子殿下便是因火雲蠱而離世,如今皇太孫殿下也看到,我家王爺中的也是火雲蠱……”她張開一直緊握的左手,裏麵一枚玉蟬晶瑩剔透,“王爺讓我將這東西交給您,妾知道,您一定有法子解開這蠱毒。”
那玉蟬在嶽寧看來並沒有什麽特別,隻是玉質稍好了些。
平常人家……甚至一般的富貴……官宦人家都不見得能找得到這樣的玉質。
可在順郡王府裏,這應該也不算什麽。
莫說順郡王府,就是幾大世家,找出這樣的玉,也不是什麽問題。
更不要說是……皇太孫身份的莫問。
可莫問看到這玉蟬之後,一直冷漠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許動容。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平複自己激動的心情,然後,緩緩伸出手去。
嶽寧站在一邊,清楚地看到他伸出的手明顯有輕微的顫抖,他手伸得極慢,卻很是堅決,將那玉蟬緩緩接過,然後緊緊地握在手中,握得指節有些發白。
似乎一張開,這玉蟬便會飛走。
池秋看到莫問的反應,立時笑得極為開心:“皇太孫殿下放心,妾身今天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您仍舊是鬼醫莫問……”
她又微微福了福身,轉身離開。
臨走到門口,池秋卻又突然回身,伸出手指,輕輕向著嶽寧點了一點,聲音仍舊輕柔,似羽飄落:“隻要您的愛徒不說出去。”
莫問恍若未聞,隻是緊緊握了那玉蟬,矗立原地。
良久未動。
他良久未動。
嶽寧也隻能陪著站在那裏,不好開口問,也不好先行離開。
好在莫問這人自製力極強,隻在那讓人看不懂的情緒中沉浸了一小會兒,便又回複一直以來的冷漠到麵癱一樣的神情。
他將先前手中緊握的玉蟬輕輕地放在桌上,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便抬了頭,看著嶽寧。
“你一定很震驚剛才池秋的話吧。”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聽著像是哭過一般。
嶽寧抬頭,仔細地看他,他的臉上並沒有淚。
隻是下唇上,隱約有些齒痕。
顯然是方才咬的。
更顯然是他自己咬的。
情緒要糾結到什麽地步,才能把自己咬成這樣?
一瞬間,嶽寧覺得有些心疼。
“我記憶中的皇太孫,不過是個名字。而且……”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我成順王妃之後,知道當年失蹤的皇太孫也已經……離世了。”
官家是這麽公布的。
說是去大悲寺為太子祈福,途中被奸人所害。
這麽一宣布,等於絕了皇太孫繼位的可能。
一個死人,又要如何承繼大統?
莫問點點頭:“我也看到了,當時不是還……舉哀三月麽。”他說的極溜,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與已無幹。
他的目光又落在桌上的那隻玉蟬上,看了片刻,歎了口氣。
“如今,我想不管,也不可能了。”
“這玉蟬,是當年我出生的時候,父親親手給我掛上的。希望我‘一鳴驚人’。”像是知道嶽寧心底的疑惑,他緩緩道出這玉蟬的來曆,“我一直帶著,後來……我父親離世後,我娘知道若是我再在宮中待著,恐怕連性命也保不住,便送了我走。她給我帶了許多東西,卻將這玉蟬留下,掛了胸口,日夜不離。”
他並沒有多說,可其中的意思,嶽寧卻已經明白。
按他的說法,這玉蟬應該在當年的太子妃手中。
而太子妃,在官家宣布皇太孫被奸人所害後,心衰急病而亡。與太子殿下同葬安德太子陵寢。
她當年作為順王妃,曾經參與過皇家的祭祀。也曾見到安德太子陵那三個氣勢恢弘的寶頂。
嶽寧還記得,當時她曾感歎,這一家三口真是太過於悲慘,明明是這麽高貴的身份,卻沒有一個落得善終。或許也是因為太過於悲慘,所以聖上才特許了稱陵寢,而非平常的太子墓。
裴皓私下也說過,估計是命非真龍,承受不起這麽大的福氣。
太子妃亡故,那貼身的飾物,自然是帶入了陵寢中去。
如今,卻出現在池秋的手中。
這意味著什麽?
嶽寧知道,莫問再也不會從這場糾纏中脫得身去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心底是說不出的滋味。
隱約有些高興,更多的卻是無法訴之於口的……失落。
而這一番折騰,夜已經很深。
桌上的燭火都燃得七八,落下的燭淚奇形怪狀地趴在燭籠裏,燭芯不時發出劈啪的暴響,火光輕跳。
“師傅,”嶽寧垂下眼簾,低聲道,“我先回去休息。”
莫問點了頭,目光仍舊沒有離開那玉蟬。
嶽寧知道他心中翻騰,輕輕帶了門,悄然離去。
她原以為自己這一夜定然無眠,不想頭一落到枕上,便睡了過去。
且一夜無夢,睡得倒是極香。
若是以前,恐怕日思夜慮,幾夜也睡不得安寧。如今倒是練得心如鐵石了,任他天崩地裂,我自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