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假裝

一陣虛弱的聲音從幔帳中傳來——

“好,從前你便是在我身邊最得力的一個,如今本王染了風寒,你也盡心盡力地照顧著,本王就讓你休息一天,後天再來回話吧,這五十兩的銀子你好生地拿去,上下打點一下,這些日子你們都是辛苦了。”

身邊的親信捧著一碟的銀子來到了王進的麵前。

王進雖是個不缺錢的,可也沒有見到過太子爺什麽時候這麽大手筆,一時之間也有些怔住,那官桂便也是笑嘻嘻地說道:“公公,我們太子爺給您的東西,你便收下吧,我們太子爺這些年知道了你們的好處,這一點錢也不算什麽,以後你們再盡心盡力一些,可不是還有能等著賞的嗎?”

王進一雙眼睛灰溜溜地轉來轉去,眼睛提溜在一疊銀子上,笑嘻嘻地接過銀子,說道:“那奴才就代下麵那幫人謝過太子殿下了。”

帳中人揮了揮手,說道:“好了,快去吧。”

段墨淵隔著暗黃色幔帳往外頭看去,王進弓著身子消失在門口,才坐了起來,急不可耐地掀開幔帳,問道:“剛才我表現得怎麽樣?”

那下麵的奴才笑嘻嘻地說道:“太子就是太子,自然是很有風範的了。”

這個冒充官桂的人本名叫做王世友,擅長易容之術,因而將自己易容成官桂的樣子,混在了段墨淵的身邊,自然是能夠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段墨淵一個翻身,雙腳觸及冰涼的地麵,一陣酸意湧上心頭,可惜母親是看不到了,若是論起來,他要比段墨舒做得更好的,“做個太子也不過是如此嘛,這些年倒是便宜了段墨舒,讓他在半壁江山上坐了這麽久,也應該由我這個與他一模一樣的兄弟享福了。”

王世友輕輕哼了一聲。

那個在江湖幫派中享有美名的當朝太子段墨舒,是正義的存在,可又有什麽用?

江湖之爭原就是昏天暗地,公正廉明怎換得此生富貴?

“段墨舒是什麽東西,最終還是要看誰能夠笑到最後的,便是隻有太子您才能真正掌握了這江山,段墨舒終究是個福薄的人。”王世友輕輕地為段墨淵奉上了茶,諂媚的樣子很是讓人討厭。

段墨淵冷笑。

王世友是屠狗之輩,後來因為刀法了得,絕命司中人看重,入了絕命司,一呆就是十年,仍是最下層端刀殺人的小混混,偶然在浪跡之間,遇到了段墨淵,兩個在陰詭地獄中成長起來的暗黑人格,共同攪出了漩渦來。

段墨淵想來,身邊的人走了來來了走,隻有他最忠誠,坐上龍椅的路途最是凶險,必要殺了很多人才能得到想要的。

一陣悲涼油然而生。

“你可願意為我斬盡這天下負我的人?”

段墨淵的聲音沉沉響起。

王世友在絕命司中有妝神之稱,殺人放火沒少做,怕的是跟了優柔寡斷的主兒,如今看到段墨淵心狠手辣,很是欣賞。

“能為太子殿下做這些事情是奴才的本分,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願。”

段墨淵很是滿意,笑著說:“好,你好好跟著我,我自然是不會虧待的,本太子的青梅子味道可是極好的,還希望她吃了之後能解了這些年對我與母親的愧疚之情啊。”

那青梅子原是摻了十香軟筋散的,慢性毒,一天兩天地吃起來沒有什麽要緊的,若是吃得多了,便會慢慢地深思倦怠,心思厭煩,到了最後便是會導致抑鬱之症,再往後便是連起身都不願意了。

一個人的毀滅大概就是從自己的精神懈怠開始的吧,段墨淵最是懂得怎麽摧毀一個人的意誌,所以也明白怎麽讓一個深宮中的女人喪失了對未來的所有興趣。

“太子英明,要說起來,這淩貴妃當真是最惡毒的,當初若是選了您在身邊,這天下和那段墨舒可有什麽關係呢,所以奴才看來,這個淩貴妃是最該死的。”王世友惡狠狠地說。

是啊,那些日子的顛沛流離段墨淵怎麽可能忘記,母親蓬頭垢麵地閉上了雙眼,全身上下,衣不蔽體,這樣的折辱如何能忍?

段墨淵的眉宇之間閃過一絲清冷,“我殺她做什麽,我要讓她明白什麽叫做心如死灰,你還是不懂參透人生,段墨舒身邊的官桂才是真正聰明的人啊。”段墨淵斜斜地看了一眼王世友。

這個世界上,死是最不可怕的,可怕的是活在這個世界上,卻沒有了活著的意義了。

王世友聞言,連忙跪下,說道:“奴才愚鈍,還請太子不要嫌棄奴才愚笨,多多教導奴才才好。”

段墨淵擺了擺手,示意不願聽,官桂才住了嘴,看段墨淵轉過身去擺弄身後的純金爐子。

“小桂子家可是打點好了?”段墨淵問道。

小桂子不算糊塗,為了能搞掉佳貴人肚子裏的孩子,段墨淵在小桂子的家人身上花了大力氣。

“回稟太子,一切都已經打點好了。”王世友說。

這些年段墨淵將所有的眼線都留在了京城中,就是為了能把握這些宮裏頭的人在外頭的牽掛,從此便是大施拳腳的時候了。段墨淵凜然望著窗欞上的碎玉雕花,嘴角露出了陰森森的笑意。

“下去吧,我要休息了。”一時之間困意上來,段墨淵輕輕地抬了眼睛,眼神中似是墜落了一整片的星湖。

“是。”王世友慢慢地退下了。

母親,你是被人淩辱至死的,若是沒有你這般懦弱,又何必讓自己處於死地之中呢。

這些年,睡夢中魂牽夢繞的,不是母親的遺容,而是蕭皇後帶給他的恥辱。

段墨淵撥弄自己手中的佛串,全身冰冷。

多年前,母親被一群暴徒追趕著,就是為了給自己偷來一餐的口糧,段墨淵便是被母親藏在垃圾堆才能免於一死,但是親眼看著母親是怎麽死在自己的麵前也是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事情了,從那一天開始,段墨淵就發誓,一定不能夠做懦弱的人,否則在這個喋血的世界中,可要怎麽安身立命?

“母親,我還是回來了,和自己的兄弟爭搶王位了,請你不要怪我,好嗎?”段墨淵的眼神在暮色中有了些許的嗟歎,而後便是慢慢地沉落了下去。

藥林穀中,清晨的日光總是能在第一時間籠罩了這一處堪比世外桃源的地方,經過了一整晚的噩夢纏身,洛盼桃的精氣神太有損害,心情又是煩躁,便搬著一應的草藥,來到了廂房前頭的一塊青石板上,慢慢地舂著藥。

“小師叔,你怎麽剛才也不去早飯,卻在這裏舂了藥去?”穀芽兒的聲音在身後緩緩地響起,稚嫩清麗。

洛盼桃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喝了一小碗的蓮子羹的,也不是很餓。”洛盼桃的聲音裏明顯帶著某種的慵懶。

“小師叔就喜歡胡說呢,我可是看得很仔細,那蓮子羹都是按著分量分好的,怎麽也沒有看到少一碗呀。”說著便是也來到了洛盼桃的身邊,揀選著一些草藥。

這個小蹄子,你什麽時候也喜歡管起我來了。洛盼桃斜斜地看了一眼穀芽兒,小兒仍是豎著小角辮兒,甚是可愛。

一眼望見穀芽兒的藥筐子,幾株零散的絳珠草散落其中,便裝出若無其事地問道:“怎麽,絳珠草還沒有用完嗎?”

洛盼桃的眼神之間含著一些綿薄的恨意,原是一片好心,想讓段墨舒快一點好起來的,如今看到這絳珠草便想到那一天的情形,心中自是不爽快。

穀芽兒小心地撚著絳珠草的根部,絳珠草雖然有奇效,但也不能盲目服用,所以他隻是擠了一點汁液摻雜在殿下的膳食中。

再說了,洛盼桃那天采回來的不少,還可以慢慢用。

穀芽兒洞察洛盼桃話語中的冰冷,偏過頭來細細地看著,果然,洛盼桃的眉心微蹙,怕像早上那樣挨罵,笑著說:“若是小師叔覺得這絳珠草礙眼了,我便是將它放到一邊就好了,索性也不急得這一時的鼓搗。”

洛盼桃聽了,隻是擺了擺手,說道:“你著急這個做什麽。”

有風拂過肩胛骨,微涼。

還帶著一些癢癢的感覺。

洛盼桃轉身繼續舂著手中的草藥,一時之間也不知不覺地過了多久,等到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卻聽到身後有爽朗的聲音慢慢地傳來:“姑娘,需要我的幫忙嗎?”

縱然是故意壓低了聲音,可是洛盼桃馬上就聽出了段墨舒的聲音,狠狠地便是將手中的舂子往後砸去,可奈何不了段墨舒的眼疾手快,便是牢牢地將那舂子給接住了。

段墨舒俊朗的麵龐映入眼中,一雙劍眉星目,倒是有帝王之相。

刷——

洛盼桃狠狠地將手抽了出來,將那舂子放在了罐子中。

“姑娘縱然是恨我,也不應該拿這舂子發脾氣,這上頭還沾著草藥的味道呢,每一滴可都是能救人性命的寶貝啊。”說著便來到了洛盼桃的麵前,靠著最近的一塊石頭坐下。

洛盼桃神色憔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

段墨舒已將一切收入眼底,不覺得有些心疼,恍然想到了昨天晚上便是給洛盼桃吸入了致幻的西域豆蔻,難不成昨天晚上做了什麽噩夢嗎?

“怎麽,太子殿下也懂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我還以為你的手上隻是沾滿了別人的鮮血呢。”說著狠狠地拿起舂子,繼續舂著草藥。

“我好不容易拖著病軀來看姑娘,卻被姑娘這麽一頓說,可不是讓我無地自容了嗎?”段墨舒仍是笑嘻嘻,一副臭不要臉的嘴臉,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洛盼桃心思鬱結,前世那個機關算盡之人如今用小孩情長與她說話,真是違和。

洛盼桃看了一眼身後的藥筐子,一切都還在,可穀芽兒卻不知道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