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一章 戲牽舊情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被一隻無情的手,狠心抹去。

夜幕如斯降臨,黑下來的天空仿佛被墨鬥染黑的白綢布,天邊那零星半點的星辰,就是水墨染漏的縫隙,又有點像鑲嵌在黑布上的寶石,閃爍著熠熠奪目的光。

禦書房裏頭,落地鳳嘴宮燈托著與人手臂樣粗的白燭,正默然垂淚。

點燃的燈芯散開的光暈,落到房中金色描著龍紋的地麵上,顯得投射下來的影子,都渡著讓人癡迷的富麗堂皇。

端坐在書案前的挺拔身影,仿佛已經忘卻了時間的流逝,一心撲在堆積成小山的奏章間,時而歎氣,時而擰眉。

唬的敬事房的太監總管不知所措的站在禦書房門口,進也不是,出也不是,甚是為難。

可憐那差事不好當,李金給敬事房的太監使了使眼色,自己踱步入了房內,小步走到晉安帝跟前去,低聲請示著。

“啟稟陛下,天色已晚,陛下您今兒個是去哪宮娘娘處,還是翻牌子呢?”

被李金的話拉的從奏章中回過神,不悅的挑起劍眉,睨了李金一眼,晉安帝才開口。

“翻……”牌子二字還沒出口,又是凝了凝眸,改了主意。

“去暖音殿吧。”

“是。”領下晉安帝的旨意,李金規矩的退到門口,將晉安帝的意思告訴給敬事房的太監,便將他們打發了回去。

待的晉安帝看的乏了,才是起駕去了暖音殿。

歆良人是個妙人,在接到晉安帝今晚駕臨的旨意後,她並非著急著尋法子接駕,反而是從司樂局召來了幾個伶人,在暖音殿內,咿咿呀呀的唱起了牡丹亭。

歆良人的天賦極好,跟著伶人學了幾次後,將杜麗娘婉轉多情,唱的入木三分。

晉安帝到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景。

歆良人穿著一身粉色的小衫,鬢間別著一枝桃花,雲袖輕輕舞著,柔若無骨的腰身,走了一段風流後,倪儂的唱腔從她口中緩緩溢出。

“雨香雲片,才到夢兒邊,無奈高堂喚醒紗窗睡不便,潑新鮮俺的冷汗粘煎,閃的俺心悠步嚲,意軟鬟偏,不爭多費盡神情,坐起誰忺?則待去眠。”

兩字去眠堪堪落口,目光便是瞟見臨立在門口的晉安帝。

那一身刺目的明黃紮入到歆良人眼中,亮的她眼底有些生生的疼,不自覺的抬起衣袖,擋在額角一側。

輕巧的旋過身子,歆良人碎步邁到晉安帝跟前來。

“為我慢歸休,款留連,聽、聽這不如歸春幕天,難道我再到這亭園,難道我再到這庭園,則掙的個長眠和短眠?知怎生情悵然,知怎生淚暗懸?”

圓腔落定,歆良人的雲袖軟軟的拂到晉安帝的脖頸間。

身前隱隱傳來的淡淡香氣,有一陣沒一陣的觸入他鼻端,眸底升騰起的回憶,隔著暖音殿內滿室的煙火,仿佛回到一年前。

另外一張精致的麵容覆到歆良人的麵容上,讓晉安帝望的,有些癡了。

剛剛入宮時候的王馥瑤,也曾如此的放肆張揚。

摘下初春的桃花別在鬢間,拉著他陪她一起唱《牡丹亭》,倒不是因為她唱的有多好,他還記得如此深刻,而是,這漫長的人生歲月當中,從來沒有這麽一個女子,將他視為她的全部。

她的心中,她的眼中,滿滿的全是他。

她所有的肆無忌憚,亦是全部來自於他的寵愛。

在她的眼裏,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隻是她的夫君,要相守一世的夫君。

可是,他終歸是……

他到底,先是帝王,才是她的夫君,他最先看重的,還是他的萬裏江山。

思及此處,晉安帝的眼瞳底浮過隱晦未明的疼痛。

“陛下!”看出晉安帝的不同尋常,歆良人輕輕的呼喚出聲。

被歆良人喚回神,晉安帝凝眸過來,看著歆良人的臉。

眼前的這張臉,精致而小巧,眉若粉黛,眸若星辰,如若朱砂點開的櫻唇小嘴,將那眉目襯托的越發如畫。

說實話,歆良人長的極好,隱隱約約中,總有著那人的影子。

“嗬!”晉安帝低斥一聲,放開歆良人,落落的吐出一句,“朕今日還有事兒,就不在你這兒歇著了,你早些休息吧。”

說完,像是逃離一樣,逃出歆良人的暖音殿。

“恭送陛下。”福了福身,歆良人將晉安帝送出門口。

目視著晉安帝走遠但是身影,歆良人臉上卻是沒有一點失落,明媚的眼瞳中,反而浮閃著些許玩味。

倒是跟在一側的錦雀沉不住氣,抱怨的吐出一句。

陛下這是怎麽了,來了又走,若是傳出去指定又會造出什麽謠言了。

聽的錦雀說的越來越沒譜,歆良人一個嚴厲的眼神立馬瞪過去,果然讓錦雀乖乖的住了嘴,不再多言。

恢複安靜後,歆良人如釋重負,輕身折步回到房中,安然入睡。

而從暖音殿中出來的晉安帝,可是沒有那樣的運氣。

回到自己的寢宮後,晉安帝將自己籠罩在一片漆黑當中,將所有宮人,全部遣散出去。

看出晉安帝臉色不好,李金也不敢進去,隻能帶著宮人,在門口靜靜的候著。

呆了半晌,忽爾聽的晉安帝的聲音低低的從房門裏頭,傳了出來。

“來人,給朕拿酒來。”

“是。”不敢違抗晉安帝的命令,李金給一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宮女會意,急急忙忙的退下去,很快就將酒壇子給端了上來。

送入內殿給晉安帝後,宮女才是退了出來。

拿到宮人送進來的酒水,晉安帝一把拔開塞子,將冰涼的酒水傾倒式的灌入自己喉嚨中。

入口的冰涼,下喉的溫宜,讓晉安帝的神誌越發的清明過來,反反複複的,腦海總回憶的全是王馥瑤的那張小臉。

或哭的,或笑的,或嬌的,或嗔的,一瞥一笑,皆是如此的動人。

晉安帝想,他該是喜歡她的,可是,她纏的他太緊了,像一個需要大人無時無刻的關注的孩子。

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起初的時候,讓晉安帝覺得很新鮮。

但是漸漸的,晉安帝也有些倦了。

後來的事情,多多少少,真真假假,他並不是毫不知情,他隻是順手推舟,他希望她可以不要再那麽的驕傲,可以溫柔一些,可人一些,長成他心中希冀的樣子。

隻要她改,他還是會喜歡她的。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