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與你永遠相隔四厘米6
他想試著讓自己有點事做,卻又發現自己根本沒能做任何事情,唯一能幫到家人的就是把自己看好,隻要不跌倒,不橫衝直撞,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最好了。
他是知道這些的,所以盡量小心翼翼的在家裏這個安全範圍內活動著。想看書,玩手機,好不容易摸到書架或手機,才遲鈍的記起自己眼前已是一片漆黑,怎能辨認那白紙黑字,又怎能看見手機彩色的屏幕。
他現在唯一能輕鬆做到的事情也隻有每天早上從床上起來後,靠著那根桃木拐杖,摸索到窗邊,一觸到那柔軟的窗簾,便一手拉開它。直到讓自己的皮膚感受到那溫暖的陽光,讓他確定自己還活著。
他媽經常會帶他出去轉轉,但他每次出去都不免會發脾氣,都因為他媽總怕他摔跤,總會每一步該怎麽走都提醒他很多遍,他厭煩這種方式。
讓他感覺自己現在連個小孩都不如了,連怎麽走路都要她在旁邊囉嗦半天。他本不想這樣亂發脾氣的,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他連自己是怎麽弄成這樣的,就感覺那一天的記憶突然不見了,被人刻意拿走了似的。貞妮那個丫頭這段日子對他很好,他不懂原因是什麽,反正自己再怎麽感動也不會做出很配合的感激表情來的。
“嘉懿這次回來,你怎麽不去看看她呢?我記得你們讀書那時關係很好的呀?”多虧他媽提醒他,他們兩個那時候確實很好。
這一切不是這破碎家庭惹的禍麽?他當然不會當著他媽的麵去指責,他倆的關係在那年戛然而止也是命。
他會沉默,但很快為了不讓他媽失落而開口。“我這樣子去,對人家來說也是個麻煩。”
他發現這說出口的話,反而會比沉默更傷她的心。他媽也清楚的知道,害他變成這樣的就是他現在的名義上的妹妹。她沒有跟他現在的後爸多說一句,但是心裏還是疼的厲害。
有時她竟然在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到底是帶著他過上了好日子,還是推他進了地獄。用手拭去眼角的淚後,她繼續切著菜。
她告誡過他,離廚房遠一點。他不聽,似乎想來幫她似的。可望著他現在的樣子,她隻會想到哭。
貞妮那個丫頭,最近真的懂事了很多,她不知道應該慶幸還是擔心。她去了她爸給安排的公司上班,一直相安無事。
自從她出了那事之後,她爸不再嚴格的管製她的零花錢,生怕她再去生事端。她也沒辜負他的好意,一直很努力的工作。
她現在正在利用下班的那一小段時間學盲文,買了很多盲文書,也希望能教他用特別的方式看書,能看見到全新的世界。
當然別人覺得她可能是因為覺得自己是欠他的,但在她心裏想的完全不是這樣。她當然會讓心裏話在適合的時間蹦出口,到那時他會發現這才是最有力的證明。
四月的家鄉,大概就是一個糾結的月份,每天糾結該穿多一點,還是少一些。還是會有突然而至的倒春寒,讓人措手不及。
他漸漸讓自己學會通過觸感辨認那些衣服的正反麵,慢慢脫離了他媽的幫助。現在如果他站在那裏不動,別人不會輕易覺察出他眼睛看不見。
“我聽廣播不可以麽,非得學這些莫名其妙的文字麽?我的事不用你管吧,你還是先把你自己管好吧,我的眼睛不用你操心。”
她當然預料到了他會有如此強烈的抗拒心理,慢慢撿起被他用手掃到地上的那一本本的書。
“哥,我先把書放在你房間裏去了,你哪天想看的話,可以拿它們解解悶。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問我,當然也可以不問,我都把那些難懂的地方,用錄音筆錄下來了。”
說完這些,她把那些書抱到他房間裏去了,就放在他一伸手就能夠到的書桌上。這時阿姨把飯菜做好了,她去幫忙端菜。
“又是尖椒肉絲,你膩不膩啊?”
嘉懿接過同事從外賣小哥手上拿來的飯菜,她朝他笑了笑。他算是前輩了,做了幾年業務員了,有很多業績。她還是淡淡的隻喊他的名字,她熟悉的這幾個人都是年紀相仿的人,所以她還是習慣叫名字。
他們的中飯都是一起湊單點外賣,這樣會便宜點。他們還因此弄了個討論組,主要話題就是每天點什麽。
她每天也沒想過這個深奧的問題,隻是永遠就那一個菜,從開始點到她在那裏的最後一天。
他在公司裏也是點外賣,漢堡薯條居多,她跟他說過,都是些沒營養的,適量。之後他也沒再吃這些,而是跟她一樣,點幾道小炒,就著那一盒白米飯吃起來。
一到換季的時候,她每次起床站在衣櫃前的時候,總感覺沒衣服穿。五月了,這裏有點熱起來了,她望著自己腳上的那雙剛來杭州時買的短靴,是該換上夏季的裝扮了。
決定這個周末跟他出去約會時在街上挑一雙平底鞋,她從來沒有讓他給自己買過東西,這一次當然不會例外。
她還是選了件小外套在那條連衣裙外麵,針織質地,稍微削減那裙子堅硬質地帶來的硬朗,大膽的沒有穿絲襪,也可能是因為自己討厭那虛假的另一張皮膚,所以在五月這種雖脫離初春的清寒,卻還是殘存著一股微風的天氣裏,她選擇任其肆意的在自己腿部光潔的皮膚上留下它經過的痕跡。她的雙腿暴露出的那部分,雞皮疙瘩瞬間占領了那裏。
她知道,自己這樣清涼的裝扮,實在不應該還用那雙短靴提醒自己,自己來杭州就那一次出去購了物。
她認為自己的裝扮算是保守了,街上來來往往的美女們早就秀起了美腿,香肩。好不容易的周末,不用穿西裝套裙的自己不用再裝高端。
今天算起來是他們兩個人的第四次約會,再木納的人也該挪動他的手了。終於露出笑臉的太陽,正安穩的掛在高高的天空中,偶爾有一片雲從它麵前經過,但都是一閃而過。
路邊的那些非熱帶植物終於也同那些熱帶植物一樣綠的可人了,新長出來的枝椏和葉片,鮮嫩的掐的出水來。
他這天沒有帶眼鏡,她第一次發現居然他的睫毛是那樣長,又那麽彎,是想氣死女生麽。
那件淡藍色的襯衫的第一粒扣子沒有刻意的扣上,裏麵穿了一件隨意的白色T恤。黑色直筒褲換成了一條青春洋溢的牛仔褲,中規中矩的牛仔藍,沒有破洞。
腳上的那雙球鞋吸引了她的目光,一時之間還是想不起還有誰穿過這雙鞋。近視讓他隔她很近的時候,才看清眼前的這個骨子裏透著一股清新的他喜歡的女孩。
他想誇她漂亮,嘴巴始終不肯張開,脫口而出的卻沒了初衷。“今天天氣很好,可以買點零食去那個公園散散步,嘉懿你說好不好?”
她笑著點了點頭,自然沒忘記自己腳上的這雙每一刻都盼著將它早點脫下的短靴。那種紅棗糕,在自己的老家,從她小時候開始,就能在大街小巷見到的普通零食。但他說要排隊去幫她買紅棗糕的時候,她還是回了他一張充滿了期待的笑臉。
在他一旁苦等那長龍的時候,她想起自己的計劃。“那邊有一個鞋店,我去買雙夏天的鞋。你要是比我快的話,就在這裏等我一會兒,好麽?”
他連聲說好,繼續排隊。這一天才剛剛開始,他們的時間還很多。她不是選擇困難戶,講究眼緣的她,一旦看上一件東西,就會堅定的將它買下來。
很快,她將本來放在高高的貨架上的那雙糖果色的平底鞋拿了下來,有光澤的淡藍色,簡單的外表,沒有任何裝飾和花紋。
她的那雙小腳,穿上它很好看。讓店員找了雙35碼的,試了下,稍微有點大,她再讓她拿了個半碼墊來,這下才剛剛合腳。
她把那雙鞋連同半碼墊都買下來了,花了一百二十塊,對她現在的經濟狀況來說,剛剛好,不算鋪張奢侈。
他也買好了熱氣騰騰的剛出烤箱的紅棗糕,正在那家糕點店門前等她。她提著那個袋子朝他晃了晃,她剛走近,他便打開那袋子,示意讓她嚐一個。
確實還像小時候吃到的那樣好吃,隻是跟它這一別便是十幾年,還不可思議的換了一個地方。
他們一邊吃著糕,一邊沿著那條路走向他說的那個美如畫的公園。最後她幹脆提著那袋子吃起來,剛將手裏的那塊糕吃完,他的手突然往這邊襲來。
她以為他要吃,便將那個袋子遞給他。他一臉尷尬的接過袋子,把那袋子換到右手拿著,左手一把將她的右手緊緊抓住。
她這才反應過來,捂住嘴笑起來。這等待太久的一刻竟然這麽尷尬的登場,但還是讓她竊喜了很久。
他們牽著手,一邊在此時人來人往的公園裏散著步,一邊吃著那袋子裏的糕點。他那張幹淨的臉上一直綻放著羞澀的笑,這一幕幕都被她看在眼裏。
這樣幹淨不參雜世俗煩憂的感覺,她又一次體驗到了。她應該不是他的初戀了吧,也不一定,她沒有刻意去問及。
就讓時間停在這一刻,就這樣老去,牽著自己最想牽著的手,走在樹蔭下,踩著滿地的落葉,吃著簡單的零食,這樣的日子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好了。
時間若是真能停止,大概她在十幾年前便會使用這一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