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僧會_第二十一章 告白

盛熾垂了垂眼,她一直都知道,不管是這世的宋定之與陳三,還是現世的沈遠之與陳果,完勝的都是宋定之與沈遠之,而不管是宋定之還是沈遠之,那都是她盛熾隻能遠觀的人,優秀到強大,與自己不是一個等級的存在感,盛熾向來隻有瞻望的份。

想到這裏,盛熾突然生出一種很是奇怪的想法來,她想如果到了下世,她盛熾一定要用很多的時間來修煉自己,把自己修煉的比大老板更有魄力,比宋定之更聰慧的人,她希望通過這一世一世的修煉,她不像宋定之,在每一世都要重新來過,她現在最有的就是時間,通過時間,她能積攢到很多的能量,她相信自己有一天能夠和大老板和宋定之一樣的能成為別人眼中的龍鳳,直到她回到她丟失的那個時間點。

盛熾雖是換了衣著打扮,卻因為手的殘疾,幫不上什麽忙,隻是在宋定之拌漿時,幫忙添上幾根柴火,讓火燒的旺點,房裏暖烘烘的,霧氣繚繞,柴火偶爾被燒的劈叭作響,此外就是漿水被煮得咕嚕冒泡的聲音了。

煮漿工序結束後,接下來便是撈漿,而在撈漿這一環節,盛熾己經明白了盛家與宋家的差異了,兩家在生產上的差異簡直不能同日而語,盛家是雇傭了較多的工人在撈漿這一環節的,而宋家已經在這一環節上體現了產業工業化動作了,宋定之隻在一旁搖動手柄,紙架便自己沉浮於漿水中,如此反複幾次,紙架上已覆了層薄薄的紙膜了,宋定之卸下紙架,立在空地上,取來另一塊紙架裝上,繼續下一片紙的篩撈。

“我們改良了以前的方式,這樣工人比較省力,也不會弄濕前襟,速度較之以前也快上許多,更重要的是工人少了腰痛的毛病。”宋定之向盛熾解說著。

“這個方法是你想出來的嗎?”盛熾覺得宋定之在解說這個簡易設置時,神色中隱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光彩。

宋定之微微一笑,儼然已替代了回答。

待撈出十來張紙膜,宋定之便將覆了紙膜的紙架搬去了烤房。

烤房便是鄰近廚房旁邊的廠房,搬著紙架的宋定之空不出手來牽引盛熾走回程,便叮囑道“盛小姐可以拉住在下的手肘。”

盛熾一愣,心想那不就是挽著他胳膊嗎?於是趕緊接話道“不要緊,我小心點,沒那麽滑。”

宋定之聞言,回頭看了眼盛熾,也不強求,領著盛熾到了烤房。

冬日晝短,待到了烤房,天色已暗了下來,嫣紅等人見著主子二人相繼回來,便放下了懸著的心,嫣紅在接過自家小姐的手時,覺得手中冰涼,生怕小姐因此受寒感冒,於是趕緊拿上狐裘披風給盛熾披上。宋定之將這一下千的成果一一擺放進烤房。烤房的溫度並不十分高,盛熾置身於烤房內就如同在安裝了暖氣的房間,進去了一會兒,那披在身上的披風就有些稍嫌累贅,於是又將披風脫下給嫣紅拿著。宋定之將紙架擺好了,才抹了抹額角的薄汗,宋府的仆人為他遞上了幹淨的手帕,他仔細的擦幹淨手,一邊道:“烤房是邊著廚房的,地麵要比廚房略高,地麵下邊是架空的,廚房平日裏的煙火就在架空層裏流轉,再通過煙道排出,所以烤房基本上不用另設爐火。”按宋定之的說法,其實就是熱量的二次利用啊!

“其實,廚房這邊的條件不如煮漿房的條件,那邊因為要不斷的煮漿,所有更熱氣更足,隻不過今天我們所烘烤的紙膜較少,所以廚房這邊的烤房已夠用。”宋定之這樣一說,盛熾想起了在煮漿時,她也留意到煮漿房旁邊的那一排房屋,原來也是烤房。

盛熾置身於宋家溫暖的烤房內,忽爾有種自己較之於宋定之已無法企及的自卑感,兩世為人,她都沒有認認真真的將自己想做的事做的如宋定之這般踏實,她想的那些創造隻是利用了她在現世裏的所見所聞,利用的還那麽粗糙,這麽多年來,還將那些粗糙的想法僅存於腦海中而未予實現,不像宋定之,他對自己的事業自己的想法都極富執行力,他絲毫不矯揉造作,他沒有他的少爺範,他的雙手會伸進酸腐的漿液中搗持,他會親自燒火碎材,他想盡一切辦法去為自家的產業,甚至自己的工人創新技術,改善條件,所以她們盛家的紙業做的比宋家越來越有差距,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宋家的仆人為盛熾貼心的送來了手爐,盛熾將手爐抱在懷中,看著宋定之將一旁已經變幹的紙膜從紙架上撕下,然後遞了過來。

“其實應該還有最後一道切邊的工序,隻是用來修整毛邊的,不過這已經將近是成品了,盛小姐覺得宋家的‘淨宣’製造過程,是否與盛家一樣?”

盛熾將宋定之遞過來的紙,拿在手上置於燈於,反覆看著,紙張就如那日宋定之寫秘方的那張紙箋,紙質細滑,色白勻亮,薄厚合適,可隱約透光,比起盛家的宣紙來,紙質確實要好上起碼兩個等次。

盛熾長歎一氣,將紙交由嫣紅卷好,由衷道:“宋家有大少爺,盛家將再難奪回獻貢權!”

宋定之嘴角微勾,搖頭道:“非也,盛家有小姐你,記得那日遇刺前,小姐向在下建議造最硬的紙用於包裝,後來在下一直想再三請教,可惜時機總是不對,近段時日我思慮再三,想來還是覺得如此輕易的討教於小姐,實在有失為商之道,但是若小姐願指點一二,宋家可以用其他的技藝與小姐進行交換。今天的‘淨宣’製作過程展示,僅是向小姐過往的搭救進行的答謝,若小姐願指教一二,宋家願以其他紙張的製作方式進行交換。”

盛熾眼色微沉,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問:“大少爺之前向我家提親,是否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盛熾覺得,若宋定之因這個原因而想要與盛家結親,求娶自己,她反而比較願意接受,可是心中卻有些莫名的失落,就像是本以為的一番真心實意,原來是另有所圖。

宋定之坐在盛熾的對麵,對於盛熾如此直接的提問,沉默了良久,一室的靜默在盛熾忍不住要動身離去時,才被宋定之打破。

“我的祖父、父親都不同意我向盛家提親,因為他們費了許多心思,已與郡王府私下合作多年,而為了長久的穩固合作關係,他們對於我的婚事安排意向為郡王府的郡主;我的母親也不同意我向盛家提親,因為在我遇見小姐前,她曾私下向我舅舅許諾會讓我迎娶表妹;陳府陳如鬆在年初廟會當天約我於醉仙樓一聚,稱要將自己有‘第一美人’稱謂的嫡女嫁與我……我若一心想為宋家的家業發展,娶郡主或陳家小姐便已可少許多操勞,就算娶表妹,也會是皆大歡喜,可是……”

盛熾隨著宋定之的緩緩道來,回想起了在宋府遇見的宋家表妹秦文鳳,又想起了年初廟會時自家父親帶著自己想要與宋定之的偶遇,想想也是,宋定之的選擇太多了,而自己反而是最沒份量的那個選擇,若說自己對宋定之有救命之恩是一個有利的條件,但是人家未必要以身相許才能算是報答啊,宋定之這麽一說,盛熾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當盛熾正陷在一通自我否定的混亂思緒中時,便見宋定之忽爾抬眸望了過來,轉而道:“今日並非一個好天氣,大雪壓門,雖初晴,卻寒冷徹骨,今日約小姐前來展示我家‘淨宣’的造製過程其實並非一個適宜的時機,可是我卻忍不住讓小姐冒著這極為惡劣的天氣前來載墨園,是因為在下聽聞前些日子陳家聘媒以重禮向小姐納親……”

所以呢?盛熾瞪大眼睛望向宋定之,坐在對麵的宋定之向來高傲清淡的麵容上卻露出了局促神色來,盛熾已經明白了宋定之的意思,突然忍不住的就覺得臉上麵如火燒,這其實是告白啊!告白的時候旁邊還有宋家仆人與盛家婢女啊!他宋定之在說他不要王府郡主大家千金,他就隻看上了她啊!他這是要讓他的心意眾所周知啊!

盛熾兩世為人就隻被兩人告白過,前世是陳果,他在一個和風習習的春日夜晚,借著微醺的酒意向她告白的,而這世的告白雖然說的隱諱,環境場景也沒第一次的那麽浪漫,盛熾卻很不厚道地臉紅了。

前世時,盛熾對著沈遠之冷冰冰的臉時,猜想著那樣的男人若是向心儀之人告白會是怎樣一副光景,卻萬萬想不到這一幕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盛熾清了清喉嚨,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麽,便輕聲道:“大少爺有沒有想過,娶我可能會使你的生活過的一團糟,宋家上下會因此不和睦,我爹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從宋家撈走各種好處和利益,而如果得罪了王府,宋家的均輸權可能會旁落他枝,這些都是我可能帶來的後果……”其實還有一個後果,那就是自己會為他而死而消失,不管這世是虛是實,起碼活著時,那些痛苦難過或者開心,一切都顯得十分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