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六章 論詩
顧淩峰自以為小心,卻沒想到在清兒門前會遇到華陽長公主,是自己弄錯了還是另有蹊蹺?顧淩峰不敢掉以輕心。
畢竟,這蕭重嵐能從冷宮出來,一躍成為長公主,絕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若她為了向新帝邀功,要對任何與福壽長公主和蘭陵郡主有關的人下手,那他就不能坐視不理。
蕭重嵐回到畫舫,又換回了先前的衣裳,綠雲端了一盅百合羹,上麵點綴著細碎的薄荷葉和玫瑰花瓣。
“因怕冰鎮傷了腸胃,隻拿井水鎮著。長公主請用。”綠雲見她們步履匆匆回來,並不多問。
蕭重嵐笑著點點頭,小口吃著百合羹。
“在下顧淩峰,想請長公主出來見一見。”
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岸上,隔了珠簾垂幕,影影綽綽,卻看得出固執的架勢,旁邊一人攔他不住,幾乎要跺腳。
綠雲報了一聲,蕭重嵐放下碧玉碗,輕輕一笑,道:“安國侯家顧四公子見諒,華陽今日也是來做客,諸多不便,有什麽話還是日後再說吧!”
這個顧四槌子,行事還是那麽莽撞,二人素不相識,他突然跑來說什麽要見她。這讓有心之人看到,又會造成什麽後果!
顧淩峰卻不曾想到這許多。他方才去打聽了一番,得知三位公主曾經出宮遊玩,差點走散,那一日恰好就是他去清兒家的那一天,他越發篤定自己當時見到的女子就是蕭重嵐。
長公主是什麽樣的人竟會走散了,就算是走散,又怎麽會走到與街市相隔數條巷子的地方去?
顧淩峰要問個清楚,隻是有青梅攔住顧淩峰,不許他擅入,還有謝東陽跟著勸他。他也不好真就硬闖,最後被謝東陽半勸半拖帶走了。
過不得一會,劃船賞荷的眾人回來了,外麵一片喧嚷笑鬧聲。
蕭重珊曬得臉色微紅,謝家三小姐謝芙比她大兩歲,十一歲了,更是活潑,摘了荷葉做帽子遮著臉,笑語盈盈說得歡快。
“長公主可歇息好了?招待不周,長公主莫怪。”謝家二小姐謝菡進來,特意先來看蕭重嵐。她們在花會上也是第一次認識,說過幾句話。隻是對著這一位一看仿佛吹口氣便要倒的蕭重嵐,眾人都有些小心翼翼。
蕭重嵐笑道:“我還是頭一次與大家遊湖,極喜歡這裏,隻覺得樣樣都新鮮。謝家姐姐實在客氣,姐妹之間也不必不分什麽高低,不若就叫我華陽好了。”
論起來,謝家本就是皇室姻親。謝家姐妹也有封號。謝菡是個溫和敦厚之人,見蕭重嵐看著秀氣,說話卻十分大方,並不是傳言裏那般纖細敏感,也不拿捏,笑道:“那好,我便托大,不客氣了,華陽妹妹。”
“安和姐姐。”蕭重嵐一點頭。謝菡封號是安和縣主。
兩人相視一笑。謝芙便跟上來叫了一聲“姐姐”,又拉著蕭重珊讓她叫自己,還被謝菡嗔了句“胡鬧”。蕭重珊本是軟性子的,見蕭重嵐都不講究,便紅著臉對謝菡和謝芙叫了聲”姐姐“。
大家正熱鬧著,有小丫鬟來報,說是世子聽見大家回來了,特意邀請各位小姐去那邊畫舫欣賞歌樂,或可談詩論畫。
謝芙拍手笑道:“這可好極了!方才華清才說那一湖荷花若是能畫下來該有多好呢,不如我們就去看看,那邊哪位才子有畫好了的,正可欣賞。”
謝菡笑道:“你這真是漲別人士氣滅自己威風。難道我們姐妹之中就沒有善畫的麽,偏要讓他們來?”
謝芙一跺腳,道:“姐姐又要和我抬杠!”
大家一起笑起來。
謝菡便吩咐侍女再備些飲食,又將新采的荷花裝好了瓶,著人捧著,與眾人一道往畫舫去。
謝東陽先從畫舫中迎出來,笑道:“真是未聞其人人,先嗅其香!”
“哥哥又胡說!”謝菡走在最前麵,瞪了謝東陽一眼。
好在謝東陽一表人才,一身暗藍鑲邊的銀衫,腰間綴著白玉環珮,笑容坦蕩,便不惹人厭。
謝東陽見她與蕭重嵐竟是手拉手而來,也知道此語有些唐突,便又點了點她的額,笑道:“你名字就是蓮花,我這麽說不就是誇你麽,豈會有錯?”
蕭重嵐以前是聽慣了他胡言亂語的,隻是微微低頭淺笑,也不打擾他兄妹二人玩笑。如此反讓謝東陽多看了幾眼,拱一拱手,道:“長公主。”
“謝公子。”蕭重嵐回禮。二人心照不宣,都不曾提及方才的偶遇以及顧淩峰的事。
一眾人進了畫舫,頓覺清涼。這畫舫比其他畫舫大了一倍,有上下兩層,底下這一層四麵開闊,帷幕都挽了起來,涼風習習。雕花棟梁上掛著香囊,幽香四溢。
侍女們捧著蓮花進來,謝東陽立刻嚷著把香囊都撤掉,免得汙了荷香。
他這一鬧嚷,大家便都沒了局促。眾人各自見禮,分兩廂坐定。然後舉酒相屬,說起采蓮的趣事,又欣賞才做的詩,言笑晏晏,一派熱鬧。
蕭重嵐飲了一口茶,見二皇子蕭玟坐在斜對麵,看了她一眼,傲然冷著臉,抿了嘴並不說話。
而與他同座兩個少年,一左一右,正在他耳邊竊竊私語,眼神不時飄向她。這二人,一個是謝東陽的從侄謝炎。另一個眉眼粗放的,叫做張歡,是蕭玟的表弟。如果蕭重嵐記得沒錯,是張榮妃弟弟張世巡的小兒子。
他們三個趁著學假也跑來玩耍,蕭重嵐此時不願多想張家之事,可隻看他們三人擠眉弄眼的樣子,就猜得出必是要生事。
果不其然,蕭重嵐隻是順著眾人的話語,賞了幾首詩,張歡已迫不及待站了起來,高聲道:“長公主姐姐,你來看看這一篇寫得如何?”
他嗓門大,聲音洪亮,這一下讓眾人都停下了話,見他煞有介事要請教蕭重嵐,便都笑了起來。
謝芙撇撇嘴,道:“你是看著長公主好說話,便拿著自己連平仄都不對的詩來求表揚了?”
張歡看大家都在笑,一跺腳,道:“這不是我寫的,這是二皇子的詩!”
他這一說,大家的笑聲可就弱了下來。
蕭重嵐並不擅長詩畫,隻是為了應酬這些,當年教養嬤嬤教她幾句可敷衍一二的話罷了。大家不過圖一個樂子,也不會深究。可張歡這架勢,明是要她評詩,暗裏可就是要試探她了。
這個主意應該不是張歡想出來的。蕭重嵐看向另外二人,顧炎正瞄著她,瞧她看過去,吐了吐舌,飛快轉移了目光;蕭玟則一動不動盯著案席上翠色寶瓶中含苞待放的荷花,似乎對眼前這些事毫無興趣。
蕭重嵐微微一笑,玉手一伸,接過了詩來。
這首詩就是寫的荷花,借物詠誌,以花中君子來稱譽荷花,不足為奇。不過蕭玟隻有十歲,能做此詩也算得好了。
蕭重嵐這麽說了幾句,將詩遞給謝菡等人欣賞,就見蕭玟嘴角勾起一抹譏誚地笑來,雖不看她,眼神愈發清冷。
謝菡看了看詩,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說來蕭玟在皇親國戚中,一直被譽為神童,隻是這詩中最後一句“最是國色沁寒夜,尤勝白日奪芳芬”,似乎有隱喻諷刺之意,卻不好探究得。她隨意附和了兩句,把詩遞給謝東陽。
謝東陽哈哈兩句,將詩塞給顧淩峰,正要轉移話題,蕭重嵐卻應著謝菡的話,接著道:“……隻是這尾聯略有不妥。”
她這一說,大家紛紛抬起頭來。就是蕭玟也訝異地抬眼看向她,眼中閃過一絲猶疑。
蕭重嵐笑著指了指遠處燦爛的荷花從,道:“若說入夜花開愈發芬芳奪目,其意好,卻有悖常態。荷花開得最好的必是清晨,卯時到辰時之間。因蓮花喜陽,卻不愛陰暗。若不信,可找人來問問。”
眾人互相對視,半信半疑。他們隻管賞荷采蓮,也無人去觀察荷花這些習性。
謝芙卻伶俐,立刻讓侍女去外麵喊了家中打理花木的奴仆進來問。
那兩個園丁都是老實人,見了貴人頭也不敢抬,好歹其中一個膽大一些,回答道:“蓮花喜陽不喜陰涼,俗話說:荷花不過橋。貴人們可去看看,那靠近橋墩的下麵都是不生荷花的哩。”
兩人這一說,眾人也想起來,紛紛點頭。卻又佩服蕭重嵐知道得多。
蕭重嵐示意綠雲打賞,又笑道:“我哪裏算得上廣識。不過是平素不大出門,偶爾在湖邊賞荷走走,看多了罷了。”
她這話輕描淡寫。眾人紛紛喟然而歎,他們就是看到了也無人去理會。何況,人人心中明白,蕭重嵐是在去年冬日才出了冷宮。今年荷花新開,想來她說的是跟著廢後被幽閉在冷宮之時的日子。
那樣的情形,她卻能說的雲淡風輕,不得不說心懷豁朗,氣度非凡。
謝菡輕輕拉著她的手,眼中便有感慨讚賞之意。
蕭重嵐對她莞爾一笑,又對蕭玟道:“你天賦過人,詩風清奇,隻閱曆少些罷了。身為男兒,若是能遊曆大好河山,詩作也能多一番氣魄。古人不是都說麽,行萬裏路,讀萬卷書。”
蕭玟心中不是滋味,有不服,卻無言以對,默然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