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十六章 莘莘而歸

似乎並非錯覺,上官逍望見,在他這一句話話音甫落之時,遙遙立在墨華殿門口台階之上的那一襲玄裳的男子,墨色的眼眸裏倏地閃過一絲銀光,那神情,好似在俯視眾生一般的高貴與傲慢。

這個人,似乎與之前他所見的那人又不同了。

片刻,鳳軒都未曾開口,上官逍緊蹙眉峰,再度開口問道:“右使閣下,我皇下旨表彰白公子救國功績,不知右使閣下可否通報一聲?”一邊說著,他一邊從袖中取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聖旨。

數日前,孝仁帝親臨城門,迎接戰勝歸來的眾將士們。然城門大開,尤熙大將軍依舊一騎當先,帶著傷,領著身後不到三千的傷殘將士們,笑著、哭著走進了城中。然孝仁帝一心掛念的殿前閑人和尹雨公主,卻不見了蹤影。待回宮,他才知曉,全禦醫署的禦醫全都被“請”到了臨風別館之中。心裏擔憂著自家皇妹的孝仁帝也顧不上微服了,直接禦輦一抬,擺駕臨風別館。

要說這孝仁帝是琉風國最尊貴的人了,到哪兒人見著他都得三跪九叩,恭迎恭送,可偏偏那一日孝仁帝在臨風別館大門口,無數百姓仰慕眼神的注視下,文武百官的注視下,吃了一個大大的閉門羹。

臨風別館朱門緊閉,大門口站著一橫列的藍衣侍女和黑衣侍衛,人人都亮著刀劍,板著臉麵無表情,但是那“拒絕入內”的意思實在太過明顯,就差用毛筆在人人臉上都寫上“擅闖者,殺!”這樣的字樣了。

於是禦輦上的孝仁帝一邊擔憂一邊興衝衝地來了,在臨風別館繞了個圈,待發現偌大的臨風別館除卻正門以外都進而不入後,隻得悻悻而歸。

不過區區一個江湖門派,竟敢給皇帝吃閉門羹?

一時間,朝野上下,流言四起。

群臣力諫,要求給這狂妄的雨纓宮一點顏色瞧瞧,文武百官們也不管這進諫原是言官的職責了,一個個,彈劾進諫的奏折好似雪花滿天飛一般一片片呈到禦書房,朝野上下第一次在一件事情上有了如此認真又一致的看法。

然,不知孝仁帝到底作何打算,對那些奏折一概無視,相反還頒下了嘉獎殿前閑人白詩纓與雨纓宮的聖旨,這一決定實在是跌破了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和西豐百姓的眼鏡。曾有言官提議百官罷朝,然出乎意料地,眾官響應,最關鍵的兩名人物位高權重的沈老丞相和尤熙大將軍卻不同意,沈老丞相還把臉一板,在乾元殿前的百米台階上義正辭嚴地將文武百官罵了個狗血淋頭,上好白石板砌成的台階上愣是被他的拐杖生生地搗出了一個淺淺的凹痕。就連一向不問朝政的尤熙大將軍也站在一邊默不作聲,然手裏提著那一把蒼龍偃月連環刀卻表明了誰敢真的去鬧什麽罷朝,就先問問他手中的蒼龍偃月連環刀願不願意。

於是這樣一場公然藐視皇室朝堂權威的不敬案件,就這樣不了了之。

而如今,他上官逍站在這裏,明麵上是為孝仁帝倚重,派來頒下這表彰豐功偉績的聖旨,實質上卻是被派來冒著生命危險探查白詩纓生死與明珠帝姬的下落的。

然他聖旨甫一取出,便察覺到不妙,周身壓力陡然大了一倍。抬眸看去,那一雙暗沉如夜的眼眸裏旋著風暴,眸光漆黑如墨,仿佛風暴就要那麽從那暗沉無邊的夜空裏旋然而出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玄色衣袖淩空一揮,鳳軒冰冷的聲線沉沉響起,無盡冷意隨著那聲線蔓延而來:“哼,我雨纓宮,不稀罕那個東西。”

上官逍抿了抿唇,眸光微微一沉,卻是沒有再說話。

確實,如今他琉風國這等行為,實在是有些“馬後炮”了。若白詩纓福薄,隻怕會就這麽一命嗚呼,那麽天大的恩賜與表彰,都形容虛設。然他主要目的並不在宣旨,而是來要人的。他可沒忘,皇上對帝姬殿下的寶貝程度,若是雨纓宮執意不放人,這後果可當真不好預見了。

就在上官逍思慮著如何開口詢問尹雨公主的下落時,一旁的歐陽烈忽然開口了:“鳳公子。”他抬手抱了抱拳,見鳳軒將眸光轉向他,便開口道:“不知可否告知舍弟去向?”

鳳軒聞言麵色微微一頓,隨即道:“歐陽大將軍,非是鳳軒有意隱瞞,潯世子的下落,我雨纓宮也不知。”

歐陽烈聞言倒是一愣

他抵達臨風別館之後,便四處尋找自家弟弟的行蹤,奈何別館中的雨纓宮眾和丫鬟小廝統一口徑,道是歐陽潯並未隨公子和右使前來臨風別館,且已有半年之多未曾現身在雨纓宮各別館分宮了。原以為自家那癡情弟弟是為了那白詩纓奔波勞碌,卻不想就連雨纓宮的右使鳳軒也不知其下落。要知道,雨纓宮左右使雖各司其職,表麵上看起來似乎左使盈詩權力更大,但他卻是深知鳳軒深不可測,這整個雨纓宮背後的隱藏勢力,說不定就是他。

雨纓宮背後有隱藏勢力這一點,雖隻是他與父親的猜測,但卻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事實。否則,從古至今,哪有這麽厲害的不似人類的少年不到七年便能發展出這樣一支勢力的?縱然盈詩的確厲害,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依照四國之間不成文的慣例,江湖與朝堂絕不可平分天下,他們又怎麽會允許這樣一個異數的存在?

“不過,歐陽大將軍不妨去蒼山派走一趟。”就在歐陽烈滿心疑惑和擔憂時,鳳軒的聲音再度響起,卻帶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似有意有所指般,“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歐陽烈一怔,隨即恍然。

夏曉雨五年前在蒼山派眾誤闖禁地的事情,他多少也曾聽潯提過一點兒。而自家師傅,蒼山派的掌門閻飛昌對待雨纓宮的態度變得微妙起來,也就是在那前後的事情。師傅還曾修書與他,要他多多注意雨纓宮的動向和民間風評……

看來,潯是去蒼山派了。

得出這般結論,歐陽烈當即向鳳軒拱了拱手:“多謝鳳公子。在下在此處叨擾已久,就此告辭。”

鳳軒見他眉目間一派了然,便知他已想通個中關節,麵上神色微微緩和了些,點了點頭,不過一頷首,連還禮也無,便就那麽望著歐陽烈轉身,大步離去。

一旁的雪淩宇雙手抱胸望著鳳軒,此刻見上官逍仍舊在板著一張冰塊臉沉思,林夕則站在上官逍身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他便邪邪一笑,身形一閃便要進墨華殿去。

“砰”一聲巨響,雪淩宇閃電般地出手對上鳳軒半途揮袖擊來的氣勁,身形一閃便落在上官逍身邊不遠處,轉眸望著方才他所站的地方後方的一株楓樹緩緩倒下,麵上那輕浮邪肆的笑容雖還掛著,可那斜飛入鬢的英眉下,一雙眼眸已然深邃如海。側眸看了一眼上官逍和林夕,一襲墨綠鑲金邊錦緞長袍的雪淩宇微一挑眉:“右使閣下,你這出手也太沒輕沒重了吧?要是我慢了一步或者功力不敵,豈不是要青天白日地死在這裏了?嗯……死在墨華殿門口,這兒還有上官大人和林大人看著呢,你說等小纓醒了,她會不會跟你鬧脾氣呢?”

鳳軒麵沉似水地望著一臉誇張表情的雪淩宇,依舊一言不發。

林夕從上官逍身後探出半個身子,嘴角掛著看戲一般的笑容,附和道:“是啊是啊,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呢,右使閣下可要好好考慮考慮,不然要是因為這個和白大人鬧了別扭生了不快,那可太不值了。”

鳳軒暗沉的眸光唰地便轉向了一臉笑容的林夕,林夕猝不及防呆愣了一下,隨即倏地把自己塞回了上官逍的身後,留下上官逍一張冰塊臉對上鳳軒那副冰冷又陰沉的神情。

見鳳軒似乎終於把眸光投向他,上官逍依舊板著冰塊臉,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然那一雙眼眸裏的寒氣卻泄露了他此刻非常不耐的情緒:“右使閣下,不知帝姬殿下現在何處?”

鳳軒聞言,薄唇微勾,似是終於等到了他要的話一般,唇角勾出一道更為冷酷的弧度,那方才微微緩和的眸光此刻更加冷冽,仿佛有地獄寒氣自其中升騰而出:“夏曉雨如今身中血蠱,為忘炎所控製,若上官大人有自信能醫好她,或是能確保她不傷他人,我雨纓宮,自會將她交出。”

此言一出,三人皆驚。

鳳軒將三人神色看在眸中,笑意冷凝在唇角,抬手一招:“碧月。”

“碧月在。”一直候在苑門外的碧月閃身落在鳳軒身前,恭敬地垂首行禮應聲。

鳳軒掃了一眼站在她身邊的三人,道:“帶他們去地牢。”

上官逍等三人頓時把目光投向碧月,碧月詫異地看了他們一眼,垂首應道:“是,右使大人。”隨即轉身看向上官逍等人,微微一笑道,“三位貴客,請隨碧月來。”

望著三人隨碧月離開墨華殿,鳳軒轉身,微微蹙起劍眉,眉間的惆悵與擔憂隱隱浮現。輕輕歎了一口氣,他抿了抿唇,鬆開眉頭,唇角勾起一道溫柔的笑意,推開雕花殿門,再度走了進去。

臨風別館,醉月司,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