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十一章:避無可避

陰暗潮濕的地牢中,鼻尖充斥的盡是水腥的氣味,粗壯如手腕般大小的鎖鏈一節又一節禁錮著男子被勒紅的手腕,微微一動,就能夠聽到無數條鎖鏈撞擊時發出的刺耳驚心的聲響。

男子頹然的垂著頭,靜默間仿佛沒有呼吸,可胸膛輕微的起伏又能夠證明他仍存活於世。

這座地牢終年沒有任何陽光的滲透。

有的隻是無盡的空曠、埋腳的汙水、吱呀亂叫的水老鼠,以及一扇又一扇的牢門,一道又一道的鎖鏈。

在黑暗中,仿佛是被這個世界所遺棄的孤寂的角落。

這是巫山的地牢,已經許多年沒有用過。巫山的眾人誰也沒有想過,當地牢再次開啟的那一刻,被關入地牢的,竟然是師傅辟井最為疼愛的大弟子——

符生。

他走入地牢的那一刻挺直自己的背脊,用漠然的神色,來表達對辟井無聲的抵抗。

他麵無表情的一步又一步,踏進了這個猶如萬丈深淵般的地方。

那一刻他的腦海裏不斷的閃現著路九久的臉,以及自己幼年時,師傅教導自己的場景,在他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重現著。

他也已經忘記這是自己在地牢待的第幾日。

隻是這天,那扇許久未曾打開過的地牢的門突然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甚至都沒有一點力氣抬頭去看一眼來人究竟是誰。

那個人好像站在他的身前觀察了許久。

良久,一個溫柔的女聲才突然響在耳側:“符生師兄。”

符生吃力的抬起頭,從散亂的碎發間,隱約可以窺探到來人精致的麵孔。

梨洛。

符生翕動了嘴唇,半晌,才開口說道:“你回來了?”

“嗯,”她點了點頭,便沒再說什麽,將自己手臂上挎著的籃子放在一旁的台階上,從裏麵取出幾碟子小菜,傾倒了一杯酒,還有一杯水,這才問道,“你要酒還是要水?”

“給我酒。”

符生說完,梨洛忙舉著酒到他的嘴邊,符生微微仰了仰頭,酒水滑入他的喉嚨,傾灑了不少從他的嘴角一路下滑到喉嚨,沒入衣物之中。

喝完一杯,他才有些緩過來一般,眼神恢複了些清明。

“如何回來了?”符生一邊吃著梨落給他送到嘴邊的菜,一邊問道。

梨落嘴角泛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兜兜轉轉,走來走去,還是回到了巫山。”

“忘不了他?”符生笑了笑。

“嗯。”

梨洛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直到幾碟子小菜全數入了符生的肚裏,他已經恢複了體力,她將一切都收拾好了,重新將籃子提回手上,才開口說道:“我以後每隔幾日會來一次。”

“他不會說什麽?”符生挑挑眉。

梨洛嗤笑一聲,她的臉上很少會看見出現如此表情,如今竟然帶了幾分薷葉的明豔:“你覺得,他會對我說什麽?我曾經做過那麽多事,他都忍了,不過給你送些吃的,還有什麽是不能忍的?”

世人大抵都會栽在“情”之一字上吧。

符生看著梨洛遠去的娉婷身影,不自覺的苦笑了一聲,好像看到路九久突然就站在自己的麵前,輕輕的抱了抱他。

他吸了吸鼻子,妄圖想聞到她身上獨有的那種少女的清香味道。

可入鼻的,卻是這座地牢經年潮濕的水腥味。

路九久覺得自己最近的情況非常的不一樣。

比如她總會在熟睡之時突然渾身發燒一般火辣辣的燒起來,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一摸額頭,並沒有想象之中的灼熱感,然而等待個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又覺得渾身如入冰窖,冷得她瑟瑟發抖。

如此的冰火兩重天,後來她習慣了之後,倒也能在深夜裏睡得安穩,可如此情況兩三日過去後,有一日她在夢中經曆了冰與火的糾纏,清醒之後,竟然發現自己竟然睡在地上,而自己原先應該放著雕花大床的位置,隻剩餘一地的灰燼。

那種灰燼就好像是被火燒過一樣的殘餘。

路九久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吩咐了丫鬟出去定做新的大床之後,她忙趕到了寧子玉那裏去想問個一清二楚。

到了寧子玉的房間,路九久才有些尷尬的發現薷葉竟然也在。

而寧子玉正在寫著書法,一向張揚的薷葉竟然乖巧的在幫他磨墨。

路九久都有些不太好意思打破這和諧的場景了,可一想到自己的生命安全問題,她忙掩唇輕聲咳嗽了聲兒。

寧子玉突然抬起頭來,看向路九久。

路九久忙高聲道:“我不是故意打攪你們的主要是我有要緊的事情師傅!”

一臉複雜的聽路九久說完情況的寧子玉,與薷葉對視了一眼,立馬下了一個決定:“今天晚上,我和薷葉看著你睡。”

路九久一臉崩潰的看了一眼兩人,發現兩人極有默契的點了點頭之後,一臉生無可戀的垂下了頭。

說到做到,兩人晚上的時候的確是陪著路九久一起睡的。

然而當路九久躺在床上的時候,翻來覆去腦海裏想的都是,我身邊有人看著,我一定要好好的睡,千萬不能睡姿不雅觀,千萬不能流口水,千萬不能幹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所以一直折騰了大半宿,折騰得薷葉都有些抵抗不住睡意,趴在桌上睡了過去之後,路九久仍然在床上烙餡餅。

寧子玉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幹脆轉身離開,打算回自己房間去了。

路九久轉眼看到薷葉,忙壓低了聲音喊道:“師傅,等等——”

寧子玉轉過身看向她。

“薷葉,你不把她抱回去麽?”路九久使勁朝著已經清醒過來的薷葉使勁兒的眨眼,那感覺就跟眼睛抽筋了似的。

其實薷葉懂得路九久的意思,雖然她認為這樣的行為實在是有些無聊,但還是依照路九久的意思,假裝仍然熟睡著,並沒有動一下。

路九久一臉笑意的盯著寧子玉。

寧子玉的目光落到薷葉的身上,不過一瞬,他猛地抬起頭,說道:“你把她弄到你的床上與你一起睡吧,我先回去了。”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

腳步聲每一步都好像是踏在了薷葉的心上,憋悶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說不失落,已經習慣了,其實都是假的吧。

薷葉在心裏苦笑了一下,睜開眼,正準備與路九久說自己也要回去了,路九久卻突然朝自己的床裏麵移了移,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說道:“今晚和我一起睡吧。”

薷葉看向路九久,抿了抿唇,褪去衣物躺了上去。

熄了燈,兩人一同躺在床上,對方均勻的呼吸圍繞在耳側,能夠聽得極度清明。路九久良久才突然問出一句話:“一直這麽跟在後麵,他卻沒有一點反應,不會累嗎?”

薷葉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過去,她才突然歎了一口氣,開口說道:“會累啊……怎麽可能不會累呢……”

薷葉轉了轉身,想要繼續說些什麽,卻突然發現路九久已經合上了雙眼,安安穩穩的睡過去了。

均勻的呼吸從鼻尖跳脫出來,仿佛沒有一點煩惱。

路九久向來就是這樣,天大的事情,她都可以笑著去麵對,不像自己,心頭總是壓了太多,連微笑都是帶著一些羈絆的。

薷葉這樣想著,突然發現路九久接觸著自己的一條手臂有些過度的發燙,她不由得突然想起白日裏路九久對自己和寧子玉所說的事情,忙往後退了幾步,從床上下來,站在床側觀察路九久的動靜。

路九久最開始僅僅隻是發燙而已,幾個呼吸間,她發現她的身體周圍突然開始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火光,在明滅間又突然滅了下去,房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緊接著,薷葉靠著法術支撐的視力,看到路九久身邊的一切都被冰凍了起來,身下躺著的新床也被凍成了一個巨大的冰塊,如同一張冰床。

薷葉正準備出門去叫寧子玉,發現不過瞬間的功夫,路九久的身體爆發出刺眼驚人的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了她周圍幾米的空間,薷葉被這突如其來的攻勢給猝不及防的傷到,一口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

薷葉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路九久身體裏的那股強大的力量更是如烈焰燃燒,洶湧澎湃的開始擴大範圍,將薷葉越逼越遠。

薷葉正準備奪門而出去找寧子玉,寧子玉急切的身影突然從門口猛地衝了進來,一把將薷葉摟入了懷中。

薷葉的鼻息間全是寧子玉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縈繞在鼻尖。

她都甚至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麽。

寧子玉突然推開了她,一瞬間又恢複了那種對她一貫的姿態,清冷的問道:“沒什麽事吧?”

薷葉將嘴角的鮮血抹去,搖了搖頭,說道:“看這個情況,應該就是……”

火蓮般的大火將路九久圍繞在最中央,她的身體被托起來漂浮在空中,自己卻沒有絲毫感覺。

寧子玉歎了一口氣,苦笑道:“看來救她出來的時候,無量老人真的將她的封印給解開了。”

薷葉攤了攤手:“還真是避無可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