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四章:相公,來,試試這個

符生的臉色詭譎莫辨。

寧子玉倒是若有所思:“還記得你之前被綁架的地方在哪嗎?或許,路九久此刻也在那裏。”

“那我們現在就去。”薷葉說完,立刻起身就要往門外走。

“……你們先去,”符生站起身,垂著眼,睫毛便遮住了眼中的萬千思緒,“我突然想到有點事,待會再來找你們。”

薷葉還想開口說些什麽,寧子玉突然淡淡一笑,搖了搖頭,示意薷葉不要再開口,與她一同出了門。

獨留符生一人在房內。

他略有些無力的坐下,一隻手支撐著下頷,眼中神色變幻莫測,食指在木桌上一下又一下有力的磕著,發出清脆的聲音在這空曠的房間顯得異常響亮,一支蠟燭已是燃完了燭心,明滅間忽然“噗”的炸了一聲,便徹底暗沉了下去,陷入一片無邊的黑色當中去。

良久,他忽然幽幽歎了一口氣,閉上眼,嘴角勾勒了一抹笑容,苦澀的笑了笑。

路九久被救出來的過程簡直就是順利得不像話。

在薷葉與寧子玉趕到路九久被綁架的地方時,已經做好了惡戰一場的準備,可當二人躡手躡腳的打探了半晌對方的軍情之後,才發現這周圍方圓三裏幾乎沒有任何人煙。

進了雜物庫,赫然是被五花大綁卻一臉舒適睡得安安穩穩的路九久躺在地上,甚至不時的皺著鼻子,嘴角還有一抹口水劃過的痕跡。

薷葉上前去搖醒了她。

路九久迷迷糊糊的從夢中清醒過來,看到寧子玉站在眼前,已是放寬了心了,趁著薷葉幫她鬆綁時機連連開口詢問:“打得怎麽樣?受傷沒?那個黑衣人有沒有師傅你厲害啊?”

寧子玉一臉正經的看著她:“沒有打。”

“啊?”路九久瞪大眼,“不是有個絡腮胡子大叔,還有個很厲害的黑衣人嗎?”

薷葉笑了笑:“我們來的時候壓根就沒有看見任何人。”

路九久扭了扭因捆綁太久而有些活動不便的雙手,滿心的疑惑卻還是壓入了心底,開口道:“這是在玩什麽呢……”

若是用“玩”字形容此事,表麵看來的確是再合適不過的解釋,可寧子玉心下疑慮重重,知道這場鬧劇壓根就沒有表麵上看到的那般簡單。奈何如今他心中所有想法也不過隻是懷疑罷了。

薷葉扶著路九久起身的那一瞬朱唇微啟,幾個字極其迅速的從口中說出來,即便速度快得不行,但“謝謝你”這三個字,路九久仍是聽得十分清晰,當下彎了眼,笑道:“沒事啦。”

薷葉竟紅了臉,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聲兒,喃喃道:“我覺得隻有傻子會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別人的生命吧……”

倘若薷葉曉得,路九久這個傻子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她的生命,隻是因為受不了激將法,又不知心下該作何反應了。

更深露重,涼意更甚。清月透過窗欞在地麵灑下一兩點光輝,繞著案幾環成了一個圓,清寂又冷淡,夜色沉睡在一片寂靜當中。突如其來的聲響驟然打破了這一切的沉默。

符生從睡夢中驚醒時,豎了手正欲施法一二,熟悉的聲音卻打斷了他所有的動作。

刻意壓低的聲音在耳邊滑過:“是我。”

寧子玉身著白衫,長身玉立,眼中光芒晦澀不明,略顯清冷的眼神與符生對視,刹那間便像無數火花驟然轟炸開來,激起層層驚濤巨浪。

良久,二人未有隻言片語,隻是窗外不時傳來打更的聲音,打破一室沉默。

寧子玉突然笑出了聲:“我現在……對你的身份,很是好奇啊。”

符生皺了皺眉,並未開口。

“許是我道行不夠,已是算不清你是來救她的人,還是來……害她的人了。”

“無印道長半夜來訪,就為了說這些話?”他打斷寧子玉的話,扯起嘴角冷冷一笑,“是救是害,還憑不了你做主。我想幹什麽,你也無法阻止。”

寧子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中包含太多的情緒,希冀、期待、對路九久的疼愛,也有惶恐與茫然。他向來是人族中的佼佼者,特別是算命一職爐火純青,可當麵對路九久時,總是無從得知她的未來,所以總未免對她多留了一分心思,相處到如今生了兄妹的感情也自然是理所應當。

他對路九久總歸是發自內心的疼愛的。

“我來這裏,隻為求一個承諾。”他說。

符生勾唇一笑,開口道:“你放心,縱然是我身死,也必定護她周全。”

薷葉梳洗打扮完畢之後從客房裏出來,路九久與小萌已然是鬧得如火如荼了,甚至連武器都動用上,路九久舉著一把劍,直直的指著小萌,大聲道:“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睡著了,我能被綁架嗎!有你這麽玩忽職守的嗎!”

小萌縱然理虧,口上仍然不吃虧,隻瞪大著眼睛指責路九久:“要不是你抱著我我能睡著嗎!你身體那麽軟,我肯定睡得很舒服啊!”

“咳!”路九久把手裏的劍放下,靠近了他一些,道,“睡得很舒服就可以睡一個下午外加一個晚上嗎?你是豬嗎?吃了睡睡了吃?”

“你才……”小萌一句話剛剛要出口,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麽,硬生生的憋了回去,隻擺了擺手,繼續說道,“隨便你怎麽說了,反正你現在不是還好好的站在這裏嗎。沒死就好。”

路九久被最後的“沒死就好”硬生生的給憋住,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偏生是說不出一句話,隻好撇了撇嘴:“果然還是我師傅對我好啊,最後救我的還是我師傅。”

坐在一側的符生舉著包子的手突然頓在了空中,然後側臉看了路九久一眼,說道:“吃了睡睡了吃,說的是你自己吧。”

路九久狠狠的朝他翻了一個白眼,索性不再說話,坐下來狂塞包子,一個接著一個看得薷葉張著的櫻桃小嘴都已是合不上了,良久才回過神來。

薷葉坐在符生的右側,頗有些嫌棄的看了眼路九久,然後從盤子裏重又拿了一個包子,舉著放到符生眼前:“相公,來,試試這個。”

“嘖嘖嘖,”路九久不知為何心裏有些不舒服,且隻當是剛剛符生對她的言語抨擊此刻才起了作用,撇嘴繼續說道,“美人在懷,好不逍遙啊。”

說著她也舉起一個包子,放在寧子玉麵前,語氣當下溫柔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溫溫柔柔的笑著,雖說那擁擠的五官有些破壞氣氛:“師傅,來,吃包子。”

寧子玉這廂卻是賞臉接下了,那邊薷葉的待遇卻遠遠沒有這麽好,符生黑著臉,麵上卻又故作淡定,伸出手擋了一下,道:“多謝好意,包子且都是一個味,我就不用試你這個了。”

薷葉卻是習慣了般,也沒說什麽,拿回了包子自個兒塞進了嘴裏。

一場早餐便在如此表麵風平浪靜,實則波濤暗湧的情況下結束,等到一切都準備好,五人才收拾收拾重新上路出發了。

徹夜長途跋涉,抵達無量山腳下的無量縣已是傍晚時分,通天的紅霞染滿被迷霧重重圍攏的無量山,隻要一抬頭便能看見幾乎不能看見頂端的高聳山峰,無量縣並不像京城那般熱鬧非常,雖然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街上已經沒有什麽行人走動,家家戶戶都透出一兩縷昏黃的燈光。

幾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客棧入住,一致在薷葉的房間裏商量接下來的事情。

“其實要進無量山,說難也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薷葉的神色是少有的嚴肅,“你們或許不知道,無量山中有一種妖叫做無量妖,它們為無量而生,也因無量而死。無量妖終生被監禁在無量山中,若是踏出無量山太久的時間,終會因力竭而亡。”

“而在無量山有外敵入侵時,他們也是無量山的第一道屏障與防線。”

薷葉歎了一口氣:“雖然你們不願意告訴我為什麽你們要進入無量山,但是……”她看了一眼符生,“既然符生請求了我這件事,我也不得不為你們想辦法,即便是……”

她說到這裏,卻是突然停了下來,不再繼續說下去,其餘四人皆沉默等著,直到她繼續開口:“要想進無量山,需以無量妖的生命做代價。我會進一趟無量山引一隻無量妖出來,你們在外麵守著負責逮住他,這樣……”

薷葉歎了一口氣,站起身,深深地看了符生一眼,纏綿中夾雜著幾分哀傷,求而不得,或許是她再多的堅持與執著都無法跨過的延綿不絕的城牆,走過的高而險峻的山峰,刺人凜冽的荊棘。

她笑了笑,耳畔的碎發因風聲凜凜,拂過臉頰,帶了些許淒美:“符生,這樣,我就不欠你什麽了。”

符生此刻竟也說不清心下是什麽情緒。

他隻是忽然想到了在許多年以前,這個女子也用這樣一種充斥著絕望的眼神,無比認真的看了他這樣一眼。

後來,就發生了讓無數個人命運都從此改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