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_第一章 美人如花隔雲端(一)

鳳都城本是前朝陪都,因地處江南平原,緊鄰淥水,水陸交通便利,又有錦山做倚,地勢雖然開闊,卻有著天然屏障,素來就是皇室避寒的勝地。自西北丁零人興起以來,舊都頻頻受蠻族侵擾,朝野無心相抗,衣冠世族相繼南遷,到前朝國都失守後,更是舉朝南渡,偏安江南直將鳳都做故都了。

近百年經營下來,鳳都城中水道縱橫,橋梁繁多,水上各式船舶往來頻密,而陸上街道狹窄,街旁商鋪林立行人如織,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年定都長安時開闊規則的布局,反而因著水道的切割和豪宅間街巷的交叉,形成了如蜘蛛網狀的散亂布局。

建在這蛛網最中心位置的府邸輝煌豪奢,冠絕鳳都,不僅門楣上高掛武都侯府的匾額,更有描金雙鳳的琉璃瓦當在陽光下閃著驕傲的光芒。因為府邸的主人武都侯龍霄尚先帝長女永嘉長公主,這裏也被鳳都人稱作公主府。

這一日難得執掌宮廷宿衛的龍霄沒有一大早出門,起來先是在花園裏練了一路劍法,與府中姬妾們調笑了一陣,想起來前些日子手下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對剪了舌頭的鸚鵡,便讓人找來掛在廊下親自教著說話。

那鸚鵡大概是來自江北,不知跟誰學了滿口北腔,稀奇古怪的發音把一群過來湊熱鬧的侍女們惹得哈哈大笑,一句“若耶溪邊女,采荷大堤下”生生給念成了“羅列七八驢,待客大蹄下”氣得龍霄連連笑罵“你才蠢驢,用驢蹄子待客。”

眾人正笑得熱鬧,突然從屋裏出來一個極美的侍女,沉著臉嗬斥:"公主都還沒起,大清早就在這裏喧嘩,這是誰教出來的規矩。"

公主府中上下人等都知道駙馬龍霄素行浪蕩,愛與年輕貌美的侍女們調笑,府中與他多少有些曖昧的女人多不勝數,就連永嘉公主也對他這毛病無可奈何,唯獨這位兩月前剛作為公主掌鏡侍女進府的離音卻對駙馬從來不假辭色,張口訓斥,竟像她才是主人一樣。

見她一出來就把一群人嚇得噤聲,龍霄頗覺掃興,揮揮手:“散了吧散了吧,都幹活去,別聚在這兒討沒趣了。”

大家見他並不跟離音計較,知道他是不願意得罪公主,也就都訕訕地散了。有個貌美的侍妾碧鴛自持受寵,臨去時不甘心地朝離音剜了幾眼,啐了一口,憤憤離去。離音隻當沒看見不予理睬。

一個相好的侍女團兒追上碧鴛,笑道:“姐姐好大膽子,連她也敢得罪。”

碧鴛不以為然:“她又是哪兒來的鳳凰了?還得罪不得?我看連隻野雞都不如。”

團兒連忙扯住她的胳膊:“姐姐千萬別亂說,你知道她是誰嗎?她以前可是永德公主身邊的人。”

碧鴛一怔,停下腳步,失聲道:“原來是她,難怪……”難怪什麽卻沒有再說下去,也不理睬團兒,自己低頭匆匆走了。

離音見場麵清淨了,轉身又進了屋,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完全沒把龍霄放在眼裏。龍霄倒是不生氣,嘻嘻一笑,也跟了進去。

屋裏擺設極盡奢華,珠簾檀木,金猊彩屏,重重疊疊,金明閃動。正是將寒未寒的時節,熏籠裏點了上好的細銀碳,隻微微一絲暖意,並不覺熱氣,倒是碳裏揉了上好的靈犀香,讓整個房間都彌漫著淡淡的冰菊清香。

通常侯門深府的屋子,一味講究寬簷深屋,光線很是晦暗。龍霄卻不願流俗,因有琉璃屋頂,索性讓工匠在屋頂上開了窗,用琉璃瓦覆蓋,天光穿透下來,被濾成碧色,與緋色帳子交映,屋裏器具一律用和田暖玉,與這樣的光線相稱,流光溢彩,宛如仙境一般。

離音見他進來,並不理睬,帶著兩個十三四歲的侍女各自捧著盥鹽,澡豆,漱杯等物往玉屏風後麵去。龍霄知道這是永嘉醒了,也不急於進去,隔著屏風學那鸚鵡梗著舌頭說:“戶勒敕勒,贖的寇喝?”

裏麵永嘉公主撲哧一笑,數落他:“多大人了,如今也是攝政輔國的重臣,還這麽沒出息,倒跟個扁毛畜生學貧嘴了。”

龍霄哈哈一笑,“隻要能讓夫人開懷一笑,學學有何不可?公主知道說了什麽?”

裏麵傳來一陣漱口的聲音,過了片刻才聽公主懶洋洋地說:“那鸚鵡是離音在喂,你問她。”

正說著,離音已經端著水盆從裏麵出來,麵無表情瞧了龍霄一眼,平平地說:“夫人醒了,睡得可好。”

龍霄不動聲色看了她一眼,嘿嘿一笑,繞過屏風進到裏間去。永嘉剛在床上洗過臉,素麵披發,兩頰瑩潤燦若桃花,一雙眼睛水汪汪笑盈盈瞧著龍霄,手指頭一勾,“你過來。”

龍霄的魂都被勾到天上去了,趨身過去湊到她麵前,也不理睬還有兩個侍女在,諂媚地問:“夫人有何吩咐?”

兩個侍女見狀,連忙偷笑著退了出去。

永嘉勾住龍霄的頸子,紅唇送到他嘴邊,吐息裏滿是玫瑰香味。龍霄登時覺得即將入冬的天氣竟然熱得讓人開始冒汗。永嘉貼住他的唇,吃吃笑著問:“昨夜去哪兒了?”

龍霄一邊往她頰邊蹭一邊笑道:“明光軍又跟羽林軍打起來了,去處置那一攤子爛事,後來見天也快亮了就沒來鬧你。”

“騙子!”永嘉一記巴掌拍在他臉上,冷笑著推開他:“身上還帶著那賤婢屋裏的味道,你就敢在我麵前肆無忌憚,真當永德死了我們薑家就任你們欺負不成?”

“你”龍霄沒料到她翻臉比翻書還快,捂著被摑的半邊臉哭笑不得,臉色轉了幾轉,悻悻地說:“嘴裏的賤婢可是太後,也不怕這張嘴惹禍?”

永嘉抄起身邊的枕頭朝他扔過去,“是太後還不是你幹的好事!虧你還有臉來說,害死我妹子你們也不怕她的鬼魂來索命!”

龍霄倒是身手敏捷,飛快躲過暗器,知道跟她沒有道理可講,上前不由分說一把將永嘉摟住,翻身壓在身下,咬著牙笑道:“這潑婦,看我如何整治你!”邊說著,已經順手扯下她的衣衫,用嘴堵住她的驚呼咒罵,扯下床帳。頓時床中紅浪翻滾,春色無邊,天翻地覆了起來。

屋外廊下,離音正給鸚鵡換水,裏麵閨房之聲此起彼伏,終於聽不下去,轉身離開回自己住的西廂房去。

中秋宮變永德長公主獲罪被賜自縊,紫薇宮裏的太監宮女多受株連,唯有離音受永德全力保全,臨去前拜托龍霄護持,得以全身而退。大難中苟全性命之人來到公主府中可謂身無長物,雖然龍霄永嘉夫婦並不曾怠慢,但離音卻謝絕了各種賞賜贈與,屋中除了必要的用品外,再沒有別的裝飾擺設。

算來距離那個晚上也不過才過了十幾天,她的生活已經天翻地覆和以前完全不同。她是永德長公主調教出來的人,胸襟氣度都與常人不同,卻也隻能屈居在這個武都侯府中,做一名伺候梳妝掌管妝奩的侍女而已。這是長公主給她安排的生活,給了她安寧和保護,卻令她幾乎要窒息。離音忍不住想,如果換做長公主如此偃旗息鼓,她會是什麽感受呢?

如此對著窗戶枯坐了半晌,忽然見龍霄的貼身侍從青奴匆匆進來,怕他驚擾了主屋裏兩人,連忙迎出去攔住他問:“怎麽亂闖起來了,就沒人來通報一聲?”

青奴擦了一把汗,著急上火地說:“要能找到人通報哪兒還用我來啊!外麵來了個人要見駙馬,駙馬早就吩咐了今日不見人,可不管怎麽說就是說不通,非逼著我立即就來傳話,不然就要自己闖進來。”

離音皺眉,“什麽人這麽放肆,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由得他亂來?”

青奴說:“來的是文山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