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_第五章 公主琵琶幽怨多 下
就在葉初雪的馬車離開不久,三騎飛至,遠遠看見火光邊勒住了馬。
平宗皺眉看著眼前瘋狂吞噬一切的火焰,四周百姓哭喊的聲音此起彼落。他衝楚勒使了個眼色,楚勒會意,提韁調轉馬頭向火場附近跑去。平宗這才解下腰間的狼形青玉腰佩拋給焉賚:“你拿這個去找堯允,讓他派人來幫人救火。”
焉賚大聲應了,接過腰佩策馬飛奔而去。片刻之後楚勒已經打聽清楚情況回來向平宗匯報:“的確是從嚴家開始起火,現在已經知道的是有四個起火點,這火勢大得蹊蹺,應該是還灑了油助燃。”
平宗聽得很不耐煩,直接問:“人怎麽樣?”
“嚴家房屋盡毀,宴客的主屋大梁斷落,救人破用了些時間,剛把嚴若涵救了出來,現在還在昏迷中,附近的郎中已經趕來施救。在場賓客或死或傷,無人幸免。”他停下來瞧了瞧平宗的麵色,意識到這些都不是他想聽的內容,於是繼續說:“幸好大火起的早,當時迎親的馬車還沒有到。”
平宗終於轉過頭來目視他。楚勒幹咽了一下,說:“當時人人都忙著救火,並沒有人留意迎親的車到底來過沒有。”
平宗眉頭微微一跳,“那麽……”
楚勒自己也覺得這話難以說出口:“新娘子的下落不明。”
晗辛駕駛馬車飛快地在昭明城中穿行。昭明與江北所有重鎮一樣,也都是坊裏格局,雖然比不上舊都那樣恢弘壯闊,但城中主要道路筆直寬闊,馬車飛馳而過全無障礙。
葉初雪靠在車壁上閉目思量,這是她多少年來養成的習慣。搖晃的車身讓她的思緒變得格外清晰。嚴若涵家的大火顯然衝著自己來的,究竟是誰下的手並不難猜測。她在長樂驛那一次露麵不可能不引起平宗的懷疑,隻怕這一天的工夫,北朝攝政王撒出去調查她身份的探子已經遍布大江南北,這樣的動靜不可能不引起某些人的關注。但既然下手,為什麽不等拜堂之後再放火,那樣自己隻怕無論如何是跑不出來了。
馬車慢慢停了下來,隻聽外麵有人喝問:“什麽人?宵禁時間馬上就到,還不快回去,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晗辛賠笑道:“現在還未到戌時,我家主人病重,平日用的藥都在鄉下家裏,必得今夜回去才行。”
葉初雪配合地大聲咳嗽了起來,隻覺車窗的簾子被人從外麵掀開,於是迎著探尋的目光轉過頭去。她膚色本就蒼白,身著鮮紅的嫁衣,被外麵漫天的雪光襯托更覺淒厲,外麵守城門的門吏見了一愣,不由自主後退一步,悻悻地將窗簾放下。
葉初雪鬆了口氣,聽見外麵門吏問晗辛:“看著小娘子挺年輕,得的什麽病?”她湊到車門前,將那一包首飾送到外麵,輕輕碰了碰晗辛的胳膊,晗辛一麵不動聲色地接過去,一麵敷衍門吏。
“咳血,已經快一年了,都怕是癆病,這次我們進城本是聽說城裏靈光寺的菩薩靈驗,來討一劑符水喝了治病,沒想到符水有沒有效不知道,我家主人卻是立即犯了毛病。官爺,求您通融一下,萬一我家主人有個好歹的,在城裏……”她說到這兒刻意停了一下,湊近門吏,一麵將首飾包塞到對方手裏去,一麵壓低聲音:“萬一有個好歹,在城裏沒辦法及時火化起了疫病,我家主人可就沒辦法再入輪回了。”
這話由一個侍女說出來驚世駭俗,但一來因為她語氣哀婉,二來又是極美貌的女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令人不禁心動,再加上那包首飾落入手中,隻是沉甸甸的重量也讓門吏心中竊喜。此時遠處隱隱傳來馬蹄起落之聲,晗辛麵露焦急的神色,哀求地看著門吏:“官爺,求求你……”
門吏哪裏還擋得住這番哀求,回頭向同伴一揮手:“開門,放行。”
城門終於被推開,晗辛感激地向守城門吏點了點頭,趕著車出了城。
昭明地勢,北高南低,出城後向西北方向走不過十來裏地,便是一片樹林。此時已是深夜,霜氣因寒冷漸漸下降,將著未著,貼著地麵形成一片乳白色的霧氣,順著起伏的地勢一路向天邊延伸過去。晗辛駕著馬車跑到樹林越來越密的地方,馬車已經無法再向前行,隻得停下來。她拴好馬韁,這才進車廂裏去看,隻見葉初雪靜靜地看著她,眼睛裏看不見一絲慌亂。
“你沒事兒吧?”晗辛問,見貂裘風氅仍在一邊,順手拎起來給她蓋上,順勢捏了捏她的手尖,不出意料地冰涼。“我這裏還有酒,要不要喝點兒?”
“沒事兒了?”接過晗辛遞過來的酒葫蘆,大大喝了一口之後,葉初雪才開口問。
“如果咱們猜得沒錯,是南邊放的火的話,這裏他們到不了……”
葉初雪點了點頭:“但願吧。”她將酒葫蘆遞給晗辛,“你也壓壓驚。”
晗辛也不客氣,接過去就是一大口。兩人都不再說話,各自靠在一邊廂壁上出神。
下一步該怎麽辦?
此時她們深陷敵國,棲身之所已經沒有了,身份可能已經暴露,在江北的茫茫大地上,她們連一個有力的支援都沒有。下一步該怎麽辦。晗辛心憂如焚,抬眼向葉初雪望去,隻見她也正朝自己看來,嘴角仍噙著一絲略帶譏諷意味的笑意。
“你在擔心什麽?晗辛?”她發問,聲音裏已經不複倉皇逃命的慌張,仿佛此刻她仍坐在自己的宮殿裏,在寬大的書桌後運籌帷幄。“在擔心今後何去何從?”
思慮了片刻,晗辛慎重開口:“要不然去柔然?這裏雖然離河西遙遠,咱們易裝簡行,走雲夢穀入川,再向北走穿過伏牛山,隻要過了平涼就進了柔然的勢力範圍,我能聯係上珍色,她……”
葉初雪一直含笑聽著她規劃路線,一路說下來,晗辛在那樣的微笑下越來越沒有底氣,終究連她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建議毫無成功的可能。
等她不出聲了,葉初雪才輕輕地問:“不好?”見晗辛搖頭,她笑出聲來:“如果要去投奔珍色,我到這裏來幹什麽?當初直接向西走就是了。晗辛,”她語氣溫和,等晗辛抬起頭望向自己,才繼續說:“咱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等著。”
“等?等誰?”
葉初雪還沒有開口,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飛速接近。晗辛變色,掀起窗簾向外看了一眼,隻見濃重的霧色間,一個人騎著馬飛快地向這邊奔過來。她問葉初雪:“是這個人嗎?這是誰?”
葉初雪也朝窗外看了一眼,突然麵色一變:“不是他!快走!”
她不容分說,一推晗辛,兩人飛快地從窗口挪開。幾乎就在同時,破空之聲響起,一支箭帶著尖銳的哨聲穿窗而入,篤地一聲釘在車廂壁上,尾羽不停顫動。
“快下車!”葉初雪伸手將晗辛推到車外。突然腦後一陣風至,又一支箭追了過來,擦著她的腦後飛進來。那人竟然是用連珠箭穿透車廂。
葉初雪和晗辛從車裏跳出來,用盡全力飛快地向樹林裏跑。追殺者片刻之後就到了車前。再往前樹林逐漸茂密,馬也不能前行。馬上騎士一身全黑色衣袍,身後披著黑色披風,頭戴黑色頭盔,臉上也蒙著一塊黑色的布,全身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麵。密林中霧氣越來越濃,他微微眯起眼睛,並不急於上前,順手從掛在腿邊的黑色箭壺裏抄出五支箭,一起搭在弓弦上,箭尖與目光一起追蹤著密林裏的兩個女人,屏住呼吸,猛地鬆開弓弦。五支箭尖嘯著飛了出去。
一陣巨大的衝擊力擊中了葉初雪。她失去平衡向前跌了出去,天地好像突然全都顛倒了過來,她重重摔在地上,臉頰撞在粗大的樹根上,隻覺一陣灼熱在眼邊炸開,金星亂舞,頭暈目眩。晗辛發出尖叫向她跑過來,將她從地上拽起來,血從額角留下來,將她的視線染成了紅色。葉初雪眨了眨眼,努力想要找到說話的聲音,卻不知道為什麽腦中冒出羅邂額角被她的硯台砸出血的樣子。原來就是這樣的感覺嗎?痛感從眼角一直穿透到後腦,她甚至懷疑是不是剛才摔倒的時候連後腦也摔破了。
“公主!你怎麽樣了?”稱呼脫口而出,晗辛立即意識到自己失言。隻是此時已經顧不得這許多,她看見了那支箭。
葉初雪試圖抬手去摸後腦,胳膊卻無論如何抬不起來,要過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因為每次稍微一動就有鑽心的疼痛,她回過頭循著痛感扭頭向肩後找過去,黑夜裏,那支白色的箭尾分外炫目。
紛雜的腳步聲響起來,葉初雪努力睜大越來越模糊的眼睛,隱約看見平宗帶著楚勒向自己跑來。她搖了搖頭,確定這不是受傷後的幻覺,眼睜睜看著平宗走到自己麵前,看著楚勒把要阻擋他們的晗辛攔住,她試圖出聲讓晗辛別擔心,卻在平宗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徹底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