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_雲麒的好奇心

“皇上……”雲麒的聲音低低的傳來,恭順中我聽到了一絲遲疑,手中的水囊遞向我。

目光望向她,黑色的人影挺立,遠處雲麟正喂著馬兒吃草,這破廟的空間裏,隻有我和她兩個人。

“謝謝。”接過水囊,輕輕灌了口,清涼的感覺入喉,很是舒爽,將水囊還給了她。

她接過,卻不走,站在我的麵前。

我勾了勾唇角,“你有什麽話想問我?”

“沒。”她垂下目光,“站在您身邊護衛是我的職責。”

“如果是履行職責,你該站在我的身後,而不是麵前。”我淡淡地開口,“從離開京師到現在,你已經偷偷打量我五次了,現在沒有旁人,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她的眼中劃過一絲尷尬,“我很小心了,以為您不會發現。”

“敏銳的洞察力,難道不是身為護衛最基本的能力嗎?”我倏忽笑了,看到她眼中得到了印證的目光。

“你既然猜到我是誰,你的打量又怎麽可能逃過我的感知?”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吧,一起聊聊。”

她眼中複雜的神色一變再變,即便在我如此明白的坦誠中,還是有那麽絲不敢相信,訥訥的,“當我那夜看到您的身法時,我就隱隱猜測到了您的出身,但是我萬萬想不到……”

“想不到我就是你曾經口中的那個瘋子?”我接著她的話,很是隨意。

既然當時我沒有隱藏身法,她能憋到現在才問,已經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即便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隻是不問問我,終究不死心,是麽?”將手中的水囊拋回給她,在她伸手的刹那,指尖一抹勁風彈出,點向她的脈門。

雲麒的臉在我指尖風出的刹那,露出小小的意外,隨後便是興奮。

毫不猶豫地翻掌,截下我的指風,不僅沒有畏縮,反而更加強勁地迎了上來,刹那間,指掌交鋒十數招。

兩人身影未動,空氣中盡是呲呲的聲音,她的勁道擦過我的耳邊,落葉緩緩飄下,斷口整齊如刀削。

雲麒的臉上笑容才綻,又很快地凝結在了眼底。

她身法已起,我的手空停空中,看著她撲向我,不,是撲向我空中虛停的手指。更像是她自己撞上來一般。

她的指風已散,落了我臉頰邊的樹葉,這已是她的手離我最近的距離了,而我的手指,不知何時已擦過她的頸項邊。

一觸即收,我飄身旁落,閑閑的落定,抱肩望著她笑。

她臉色蒼白,手撫著頸項上被我點過的地方,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的光芒,呆若木雞。

一道身影騰空而來,快速地落在我和她中間,驚詫地盯著我和雲麒,“麒,你……”

明明是指責雲麒的口吻,動作卻是擋在我前,分明是害怕我傷害雲麒。

他單膝跪地,俯低身體,“皇上,雲麒無意犯上,如有冒犯,還請皇上責罰中手下留情。”

話語平靜,卻掩飾不住眼中的慌亂,他不知道我和雲麒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他隻是單純地想要維護雲麒。

“朕以為護衛是沒有資格辯解的。”我挑著眼角,“更沒有資格討價還價朕如何處罰。”

他身體一震,默默地垂下頭。

我憋忍著笑意,“你知道剛才雲麒為什麽冒犯朕嗎?”

雲麟低著頭,看不到我的表情,隻是緊繃著身體,輕輕搖頭。

“朕和雲麒說,想要你入朕後宮為君。”我攀著樹葉,咬著唇,忍的辛苦。

那緊繃的身體幾乎在瞬間僵硬成石,猛抬起頭,唇半張,輕顫,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似乎是被話完全震撼住了,他茫然地回頭,望了望雲麒,眼神中空洞一片。

“她為了你與我動手,不知你是感動呢,還是生氣她不懂尊卑之別?”我繼續火上澆油,“當然,如果你求情,我會寬恕她的僭越之罪。”

他囁嚅著,似乎想要開口。

“但是身為護衛,不是隻有命令而沒有感情的嗎?”在他開口之前,我更快地堵出一句,“作為我的人,你不是應該擋在我的身前對她出手,懲戒她的犯上?”

雲麟更加的不知所措,神色複雜,既不知如何開口,也不敢拔劍,隻是呆呆地望著我。

“我真不敢相信你是她。”一旁的雲麒終於忍不住開口了,身體踏前一步,擋在了雲麟身前,一雙精明的目光停在我的臉上,“我不敢相信,一個有著冷血無情名頭的人,會是這樣的……”

“你想表揚我真性情,還是嘲諷我無聊?”我笑出聲,一屁股坐在石頭上,翹起了腿,悠閑舒適。

雲麒毫不掩飾地開口,“控製自己的感情是我們最先要做到的,傳說中‘獨活’無情無欲,隻懂得嗜血奪命,視人命如螻蟻草芥,更遑論玩笑逗弄,我怎麽看,你都不像我想象中的那個人。”

“我本來就不是。”話才出口,雲麒眼中閃過一抹詫異。在她的詫異中我慢悠悠地開口,“我是‘澤蘭’新的帝君,你忘了嗎?”

雲麒是聰明人,當然懂得我話裏的意思。她頓了頓,“我能看看你的劍嗎?”

我笑了笑,手腕翻轉,一柄漆黑的劍出現在我的手心中,縈繞著濃沉的殺氣,繚繞著陰暗的嗜血。

此刻的我,輕撫著手中劍,感受著它冰冷的劍鞘溫度沁入指尖,涼入我的筋脈中,呼吸與心跳也仿佛在此刻停止。

人與劍,融合著。

當筋脈中的勁氣灌入劍身中,一道寒氣纏上我的真氣,在劍身上遊動,當寒氣與真氣徹底相融的時候,劍身輕鳴,嗡嗡震顫。

“果然是你。”雲麒輕歎,“若非你,誰又能引它呼應;若非你,誰還能有揚起這嗜血的殺氣,人劍合一,傳言不曾騙我。”

她望著我手中的劍,苦笑著,“想我當初向往著挑戰,卻不料人在眼前。”

她,怕是想起了那晚與我聊天的場景了。

手腕一翻,氣息收斂,劍影從掌心中消失,我懶懶地靠著大石頭,“知道你期待,剛才不是滿足你了嘛。”

雲麒的臉上浮起喜色,為我懂她一戰的心思,悄然垂下了臉,“雲麒終究不能與天下第一的暗衛‘獨活’相較,輸的心服口服。”

這一次換我苦笑了,擺擺手,“我從不是什麽天下第一,真正天下第一的,是將這個名頭賦予我的人。”

僅僅一個青籬就讓我忌憚無比,還提什麽天下第一?

“還有暗衛這個稱呼,從我起了背叛之心的那日起,我就不再是那個忠貞死士的暗衛,所以這幾個字,莫要再提。”

“為什麽?”

雲麒的問話,不是鄙夷我的背叛,而是好奇,好奇有什麽是能讓身為暗衛的我起了反心。

“隻想為自己活一次;”我輕輕的吐出一句話,“隻想保護我珍惜的人,不再承受與我同樣被人魚肉的生活;隻想他能夠平安快樂。”

雲麒的臉一暗,沉默低頭。

同樣的身份,同樣的境遇,讓她有了同樣的感觸。

讓她感觸深沉的,就是我方才逗弄雲麟的話。

我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不會讓雲麟進宮的,我不會讓我的痛苦承載在你們的身上。”

雲麒的臉上沒有輕鬆,也沒有笑,她在默然中歎息,“您還有‘獨活’,它始終屬於您。”

不用你,用您,代表她對我的敬意。

暗衛一生沒有自我,不能有感情,唯一陪伴在身邊至死的唯有武器,劍就是命,就是相依相伴的一切。

她是在安慰我,無論我失去過什麽,我還擁有對於一個武者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心靈相通的武器。

隻可惜她的話安慰不了我,因為我清楚,有一個人比我更能駕馭這把劍。

那夜的神秘男子從我手中輕易拿走“獨活”,當他揚起劍的瞬間,我曾有過一絲迷茫,因為我從未想過有人會比我更能與這把劍相融,而他濃烈的邪氣,不帶半分人氣的殺意,喚起了劍鳴嗡嗡,那是“獨活”與他靈魂的呼應。

這世間,還有另外一個人,得到了“獨活”的認可。

當我重回“百草堂”的時候,“獨活”劍就靜靜地躺在我那漆黑的小屋幾案上,沒有見到那神秘的男子,也無從問起他與青籬的比試究竟誰勝誰負,我隻知道他一如我想象中那般,歸還了劍。

之後至今,再沒見過他,但那冷冽的寒,彌漫的邪,卻成了我心頭揮之不去的印象。

眉間一抹朱砂,千年鮮血沉積。

看著一旁猶自呆滯的雲麟,我的掌心拍上雲麒的肩膀,“你把他保護的太好了,他還不明白呢。”

雲麒淺淺勾起唇角,看著那俊秀的少年,“喜歡未必要說出口,我隻做我覺得對的事就好。”

我記得清楚,第一次見到他們兩個的時候,她堅定地拒絕他的示愛,誰又知道她在不經意間的每一刻,都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沒察覺,或許是入情太深。”我的笑,更像是與雲麒的心有靈犀。

雲麒冷靜的表情下,雙眸裏滿是溫暖,“他是我親手挑選的搭檔,功法交融,身體纏綿,怎能不動情?隻是我不能說,也不在乎他懂不懂,能現在日夜相伴在一起,便足夠了。”

親手挑選的搭檔,功法交融,身體纏綿……她與雲麟,我與那個人,何其相似,結局卻差太多、太多。

我抬眼,堅定地望向她,“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相信我。”

她沒有回答,隻是點點頭,看向雲麟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