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_沈將軍還朝
容成鳳衣的駕輦伴隨著浩大的聲勢,陪同著宇文佩蘭的覲見隊伍,已經在了京師城門外。
既然容成鳳衣要給她最高的禮遇,那我就順他的意,給一個讓他們都意外的禮遇好了。
黃袍加身,質地好的讓人驚歎,手撫過,絲滑如水,明麗的顏色耀華瑞氣。當初我答應容成鳳衣的時候,想的是利用他手中的權勢替自己複仇,誰曾想,這件衣服加身後,我最先要放棄的,就是自己的仇恨。
得與失,有時候真的很難說。
手中一枚藥丸,輕輕拋了拋,冷笑間,藥丸入口。
冷冷的氣息從腹內散開,順著筋脈遊走著,慢慢停留在丹田中,猶如冰封般蔓延,將所有真氣的流轉盡皆封在身體內。
三年前的感覺重新回到身上,身體很重,也很軟,讓我一時間有點難以適應。這三年的堅持,為的就是重新得回武功,可是當我真正完全恢複到從前,也不過才幾日,我又要親手禁製自己,讓自己重新回歸到沒有手無縛雞之力的狀態。
在這深宮朝堂中,沒有了武功,也沒有了蜚零,如今的我比之往昔更加的凶險,但是我不在乎,置之死地而後生,是他教我的。
禁製自己的武功,也是為了不讓他察覺到我是“獨活”。
青籬,希望你今夜一定要來,否則我對自己的殘忍,豈不是白做了?
車隊已入城門,我淡淡傳話,“擺駕,出宮迎接。”
正直上朝的時候,我這句話不僅是帝王的禮遇,更直接導致了文武百官列隊相迎,所有的人表情種種,有驚詫、有不解、也有歎息。
身為一國之君親迎他國使臣,說的是好聽是禮遇,說的難聽就是俯首稱低,大家心頭明白,卻沒有一人敢出來質疑我的決定。
“澤蘭”終究比不了“白蔻”
長長的車隊一眼望不到邊,高頭駿馬,旗幟飛揚,悠長而寬闊的道路上,隻有馬蹄的清脆滴答和旗幟揚起風中的獵獵聲,整齊的隊列慢慢行進著,在富貴中,更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蔓延,僅這一點就可見“白蔻”的國力強盛。
浩大的聲勢,一直排出宮門外,我眼見著車隊遠遠而來,緩步迎了上去,在最前首的馬車前停了下來。
目光,卻是鎖著最中間的一輛車。
那車,雕飾精美,車馬上的轡頭竟是黃金打造,反射著太陽燦爛的光芒,車身的顛簸中,風鈴輕輕敲響,叮叮當當煞是動人,碧綠的色澤,宛然一整塊玉雕就,車壁上雕著雙翅飛虎的圖案,儼然是“白蔻”的皇家標誌。
隔著車簾,我甚至能感覺到兩道目光透過簾子停在我身上。
微微一笑,仿佛不知,我伸手將麵前那車的簾子掀了起來。
於此同時,一隻手從簾子裏伸了出來,白玉冰晶,在我伸手的同時,與我交握。
就像是早商量好般,也像是心有靈犀,我扶上他的胳膊,笑容忽然大了,“鳳後辛苦了。”
容成風衣回給我一個同樣溫柔的笑容,陽光下,他的眼角輕揚,說不出的暖意散開,高貴中多了幾分動人。
這個動作裏,我聽到身後百官裏有人長長地吐了口氣。
國君,親迎他國太女,顯然是自降身份,但是這種自降,又是他們不得不默認的,而我這個小小的動作,更像是久別的妻子迎接歸來的丈夫,倒把對宇文佩蘭的迎接感削弱了。
至少,我不用親自扶宇文佩蘭下車了。
當容成鳳衣站定,那金碧輝煌的車旁,也多了一道身影,環佩叮當中,她站在那,遙遙一禮,“宇文佩蘭替吾皇見過‘澤蘭’國君。”
熟悉的麵容,熟悉到她的每一個表情,都與記憶中重疊著,隻是那時候她冷然而高貴,一句命令中,我仿佛她腳下的螻蟻,隨便一腳都足以碾死。
那一刀刀入骨的感覺,冰冷而寒涼。
隻是刹那,我便笑了,端莊而矜持的笑,沒有迎上前,而是轉身讓開了身後的路,“太女來訪,‘澤蘭’舉國喜慶,理應先至驛館休整,今夜朕在‘華櫻殿’為太女殿下洗塵。”
“多謝皇帝陛下,宇文佩蘭既到了宮門口,理應先覲見。”
忽然覺得自己吃下那枚藥是無比明智的舉動,當她走在我的身後不遠時,想起那個大雪的夜,想起木槿,我緊緊捏住了拳頭。
真是恨不能一手捏死她,一巴掌拍死她。
那拳頭才捏緊,就被身邊一隻手輕輕握住了。
那溫潤的感覺,是容成鳳衣。
紅毯鋪就的路很長,宇文佩蘭的每一步、每一個動作,我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即便她在我的身後。
握緊容成鳳衣的手,強迫自己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腳下卻是那麽堅定而從容。
我牽著容成鳳衣的手在龍椅上坐下,寬大的袖擺遮掩,誰也不知道我正壓著他的手,沒有放開,目光淡淡一掃,“太女殿下勞累,賜坐。”
我的話音才剛落,遠遠地傳來內侍官聲音,長長地蕩至殿門口,“沈將軍回朝,請求覲見!”
沈寒蒔,他回來了?
我剛想開口,就遠遠地望見了一道身影,踏著台階,進殿。
周身,縈繞著烈火般的氣息,陽光灑在他的身上,銀亮的盔甲閃耀著光芒,不覺冷冽,反倒覺得炙熱。
盔甲反射著光芒,讓我看不清楚他的麵容,卻能感覺那股由遠至近撲麵而來的氣息。
這種氣息,是我在滿目朝堂百官身上感受不到的,也是他們所謂的文弱之氣下不曾有的,就是骨氣和傲氣。
失笑。
若不是傲氣,誰敢不宣覲見,誰敢甲胄上殿。
喲……看來不止甲胄,我居然看到了他身後閃爍的銀槍,這家夥,好膽量,居然敢帶武器上殿。
說是上殿,不如說是闖殿更妥當。
可就是明知他這樣,殿前的侍衛竟然無人敢上前,眼睜睜地看著他踏入大殿。
“平北將軍沈寒蒔覲見吾皇。”一入殿門,他雙手抱拳,昂首望著我的方向,視線落在我的腳下,“請吾皇恕微臣甲胄在身,不能大禮參拜。”
好小子,算你還有點敬意,至少沒有敢大咧咧地直視我。
我仔細地打量著他,高大頎長的身軀包裹在盔甲之下,更顯威武剛毅,隻是那頭盔遮擋了他大部分的麵容,隻能看到一雙眸子,一雙堅定而不屈的眸子。
那眼睛的弧度很深,很漂亮,漂亮地讓人驚歎,讓我刹那間有想一探真容的衝動。
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打量,他挺直著身體,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皮卻垂了下去,將那目光中所有的神采盡皆掩去。
隻是在那眼皮垂落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目光中一閃而過的怒意。
他是在恨我那次的指婚吧?
還是……
不對,那怒意閃過的瞬間,他的眼角,分明是不屑地瞥向宇文佩蘭的方向。
我的眼神,落向宇文佩蘭的方向。
她的唇角輕輕勾起,眼神微眯,這個表情我熟悉,非常熟悉。
她對沈寒蒔,起了興趣。
“沈將軍,不宣闖殿,挾器見吾皇,不大禮參拜,莫不是幾年征戰,沈將軍連朝堂規矩都不懂了?”我還沒開口,旁邊的古非臨已經冷哼出聲。
那雙漂亮的眼睛慢慢抬起,停留在古非臨的身上,卻是不說話,隻是冷冷地看著。
不得不承認,一個常年征戰沙場的人,身上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氣勢,當這股氣勢散開時,幾人能在相對間淡然?
古非臨,即便身為相,同樣不能。
更何況,他有愧在心,更不敢。
沈寒蒔輕哼了聲,仿佛是在笑,隻是那嚴重的輕蔑,越發濃重,“沈某武夫一名,自是比不上古相飽讀詩書,懂得君子規矩之道。”
這話,是在諷刺古非臨悔婚的舉動吧,我臉上的笑意越發大了。
原本以為沈寒蒔是熱血將門,沙場威名遠揚,沒想到說話也這麽歹毒,幾句話就讓古非臨臉上變了顏色,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你見皇不跪,是否藐視吾皇?”古非臨目光中閃過一抹狠戾。
沈寒蒔將視線落在宇文佩蘭的身上,冷冷開口,“沈寒蒔看到大家都見皇不跪,還以為吾皇登基後改了規矩呢。”
如果可以,我想奔下這龍椅,然後抱著他大喊一身,我真他媽的愛死你了。
君王的威嚴,不該是自己給的,臣子自當維護帝王的尊嚴,而這群鳥人,不懂。這突然闖入的人,了了幾個字,維護了我的尊嚴,也維護了自己的尊嚴。
一句話,也不知道奚落了幾個人。
宇文佩蘭看著搬到麵前的凳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麵對沈寒蒔,想起我隨口的錯誤,終究是有些對不住他,“太女遠道而來,沈將軍風塵勞累,都賜坐吧。”
本以為就此帶過,不料想沈寒蒔望了望眼前的凳子,卻慢慢解下了身後的長槍,當啷聲中,銀槍沉重落地,而他,更是一扯身上的甲胄,露出裏麵月白的長衫。
人影,跪地,“沈寒蒔,向吾皇報捷,定北三年,殲敵十萬,我‘澤蘭’國威不滅,帶回胡人請降書。”
在大殿上解甲胄落長槍,不但不給人失儀之感,隻覺得他從容不迫,別有一番霸氣。
“好、好、好。”我輕拍著扶手,“今夜為太女殿下洗塵,也同為沈將軍接風,至於如何犒賞沈將軍與三軍,著吏部擬文書,稍後下達。”
“皇上。”沈寒蒔慢慢抬起頭,雙手慢慢脫去頭盔,“沈寒蒔為國征戰,不敢請賞,隻求皇上下旨,賜婚。”
方才,他的聲音是凜然的,我還不覺得有什麽,如今他放低了姿態,聲音也變得澀澀,我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個聲音,依稀在哪聽過。
可是,我卻想不起來了。
沒有得到我的回應,他就這麽直愣愣地跪著,“臣,懇請皇上賜婚。”
果然,這個家夥不是容易妥協的人,明知道我給古非臨賜婚,卻還執意在朝堂上提出這個要求,分明就是要和古非臨鬥到底。
他沒有說肯請皇上履行當年先皇之旨,隻說賜婚,算是給我留了莫大的麵子,隻是滿朝文武,除了宇文佩蘭,誰也不知道他話中指的是什麽呢。
如此良才,何苦委屈自己。
心中的惋惜裏,他已摘下頭盔,堅定的目光望向我。
兩人視線相對,我將他的容顏收入眼底,卻在刹那間瞪大了眼睛,好懸滑到龍椅下麵去。
這張臉,分明、分明是那夜醉倒在我腳邊,被我拖去“百草堂”又簽下賣身契然後自己吃幹抹淨的那男子。
恍然想起那張龍飛鳳舞的簽名,三點水的姓氏,那個字是不是“湯”不是“江”也不是“池”,而是“沈”!
沈寒蒔!!!
原來我們早已見過麵,還深入了解過了。
他,在與我目光相對間,驚愣,隨後眉頭皺了起來。
耳邊,一聲低到隻有我能聽見的耳語,來自容成鳳衣,“他,很漂亮,是吧?”
當然漂亮,不僅人漂亮,身材也漂亮,床上更漂亮。
但是……
媽的,這還怎麽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