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017 金絲雀
這一路出了前院,又繞過花園走進容宅東院的長廊,才折了兩回,便見藤園出現在眼前,胡白舞不由得停下了腳步,神采卻越發黯淡。
此時藤園內,佟未方與容許進入臥房,隨著房門合上,佟大小姐即刻故態複萌,幾步立到丈夫麵前揚著下巴道:“晚飯我不去吃了,你就說我病了起不來,從今往後,我就一直病著,明白我的意思嗎?”
容許卻沒有驚訝,反轉身到屏風後換下衣裳,隻兀自搖頭,啞聲苦笑:“還是這個樣子正常些。”
“你應不應?”佟未追問了一句,徑自將沉甸甸的鳳冠拆下摜在桌上,坐到一旁嘟囔,“本來也沒什麽胃口,不去豈不是更便宜?你們家那樣多人……”
容許換了象牙白家常的袍子閃過屏風出來,負手而立,“你若不願意去,就不必去了。不過,倘若說你病了,那大家的晚飯也必吃不成。”
“怎麽講?”佟未不解。
容許在自己的臥房裏四處看了看後才道:“你病了,母親一定會來慰問,甚至還會請大夫。不管她是否真心疼你,這是麵子上的事情她一定會做到家。再者……你方才還神采飛揚,這會兒說病就病,她未必肯信。”
佟未滿不在乎地看著丈夫,“照這麽說,我一定要去了?”
“如果你不在乎母親帶著大隊人馬來藤園看你,我可以為你說這個托詞。”容許理了理衣袖,轉身從床上抱下一條紗被搬到了屋子另一側的炕上,口中道,“在家裏我們不能分房睡,往後我睡這裏。”
佟未輕輕“嗯”了一聲,細想容許對自己的尊重,於是改了主意,帶了幾分不情願道:“晚飯我可以去吃,不過……以後再有什麽事情,你必須全替我擋了。”
隔了一重水晶簾子看著坐在外頭的妻子,那一身鮮紅喜服將她的肌膚襯得雪白,隻是新娘越發瘦弱,便更顯得這衣裳肥大甚不合體。
為什麽她能那麽隨意地要求自己替她擋掉所有的事,是因真的由心厭惡,還是因在自己麵前已隨和到無需遮掩?
一時無解,容許也不再費神,隻道:“你先把衣服換了,我去書房,有什麽事情派人來叫我就好。”說著出來打開房門,喚了聲“來人”。
應聲進來一位服色體麵的老媽媽並兩個小丫頭,老媽媽看著比馮梓君長幾歲,兩個小丫頭則在十五六歲上下,三人一溜立在門前齊刷刷向少奶奶行禮。
“柳媽媽是我祖母跟前的人,也是我的乳母,從小在藤園照顧我。”容許卻扶起柳氏,麵上露出少有的親和,另指著那兩個小丫頭道,“三香、四荷,都是柳媽媽的孫女。”
“乳娘有禮!”佟未起身朝柳氏福了福身子。
柳氏受寵若驚,趕著上來扶著佟未笑道:“我的二奶奶,這可使不得,折殺奴婢了。”
佟未卻笑道:“乳娘不必客氣,我在家時也把乳娘當親娘尊敬,您既是二爺的乳娘,便也是我的乳娘了。二爺喚您柳媽媽,往後我也這樣叫您可好?”
“二奶奶樂意就好。”柳氏握著佟未的手仔細打量,喜歡得如同自己的女兒,連聲對容許讚歎道,“都說咱們江南女子水靈,可我活了那麽多年,也沒見過比二奶奶更水靈的了。”
佟未爽朗地笑起來,對柳氏道,“我自是家裏從小細心養著才長好了,哪裏像江南的水土養人,我和二爺一路過來,盡瞧見漂亮的女子哩。”
容許立在一旁,他很好奇於佟未人前人後的不同,緣何她總能轉換地如此快,甚至讓每一個看到她的人都由心喜歡。
“柳媽媽,你瞧見我的侍女采薇了嗎?”佟未問。
柳氏答:“采薇姑娘帶了幾個粗使丫頭去搬您的東西了,那姑娘也水靈靈嬌嫩嫩的,哪裏像個北方人。方才與我們幾句話就熟了,好機靈的孩子,實在討人喜歡。”
佟未頷首,笑道:“采薇的娘就是我的乳娘,她便是我的奶妹妹,實則和親妹妹無異。隻是她年紀不大,若是有不好的地方,柳媽媽多多教導她,倘若有不肯聽的您一定來告訴我,我說她。”
“那麽好的孩子,怎會不好?”柳氏笑得合不攏嘴。她十來歲被容府買來放在太夫人跟前,長到嫁人的年歲便被太夫人撕了賣身契賞了銀子嫁給了常年給容府送蔬菜瓜果的農戶,生下第二個孩子後因如今的夫人當時沒奶,就又被喚回來照顧二少爺容許,這一照顧就是二十多年,前年就把自己兩個孫女也帶進來作活,一來在身邊好照顧,二來從容府出去,旁人自高看一眼。
太夫人身前最疼大孫子、二孫子,除了親自*了大孫子,更是囑咐自己照顧二少爺,憑誰也不得隨便親近。彼時的夫人倒有些可憐,一年到頭很少能和兩個兒子親近,直到三少爺生下來,老太太不再新鮮,這才讓夫人自己帶在身邊養。
太夫人那年病中,曾囑咐自己定要留在容府,一直等二少爺成家少奶奶生下孩子後再離開。柳氏從小帶大容許比自己的孩子還親,自然滿口答應。可偏偏容許少一根筋,從來不在娶妻生子上有興趣,這一等就等到了現在。
如今終於看到自己帶大的孩子成家,柳氏的心也放下了泰半,接著就等他們小兩口開花結果她好功成身退。
正說著,在外頭伺候的丫頭立在門前道:“雲霞姐姐來了,說老夫人請二爺過去正院一趟。”
“就去。”容許應了,對柳氏道,“媽媽和她說說家裏的事情,我去去就回來。”
眾人應了,送走了容許,柳氏方將佟未扶到桌前坐下,便聽得遠遠傳來悠揚的笛聲,佟未折騰了一天忽聞這樣安靜柔緩的調子不由得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吹得真好,家裏還有這樣本事的人?”托腮靜靜地聽著,佟未問一旁的柳氏。
柳氏似乎是輕輕歎了一聲,卻隻笑笑沒有答話。
佟未見她麵色怪怪的,雖有些好奇卻不敢冒然詢問,於是拉著她也坐下,招呼三香與四荷分了兩個小玩意讓她們出去玩,繼而才預備從柳氏口裏打聽有關容家的一切。雖然篤定不去和家裏人打交道,可知己知彼,亦是避免麻煩的不二法門。且同這樣的老媽媽打交道,比與容許講話便宜得多。
這一邊,容許與來傳話的雲霞走了不多久也聽到了笛聲。
“四姨太好久沒吹笛子了。”雲霞一壁走,一壁笑道,“若不是這兩天瞧見四姨太,都快忘記家裏還有她了。”
“是麽?”容許應了這二字,卻並不想雲霞回答,更未曾停下腳步。
看著一星點白色在紅牆間緩緩移動,直到再看不見,胡白舞才緩緩放下手中的長笛,雪白的廣袖從圍欄滑落,翩翩落在了欄榻上。
翩翩小築,容宅最高的建築,卻鎖了一隻再也不願鳴唱起舞的金絲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