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君若清塵 _第三十一回 風絮飄殘(上)(二)

睨到主子的失落,梁九功弓腰理著主子的衣襟,低眉笑語道:“奴才聽小珠子說,芝蘭姑娘的刺繡,鬼斧神工。絹子上的……金龍栩栩如生,絲毫不遜於四執庫的掌事。隻是奴才福薄未能見到……奴才鬥膽……愚見……若是叫姑娘入四執庫……姑娘應該樂意……”

玄燁敞開雙臂,揚了揚袖口,不耐地瞅了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道:“挑針引線,閑來怡情尚可,日日如此,勞心費神。”

梁九功弱弱噤聲,複又笑道:“皇上說的是……芝蘭姑娘繡的既是……金龍,便是特意為皇上繡的。若是讓姑娘日日為宮人刺繡,著實委屈了她……”

雙眸略略一怔,頃刻暈起一縷暖意,嘴角輕揚,玄燁淡然問道:“禦醫怎麽說?”

“劉禦醫說,傷已痊愈。奴才等不曾怠慢,香薰藥浴片刻不曾馬虎,領班宮女也說,姑娘恢複得很好,不曾留下印跡。”

唯是微微低掃了一眼,玄燁大步朝書案邁去。

芝蘭輕吹宣紙,菊花一叢淺淡一叢深,新綠潑成千點墨,聚葉蓁蓁,鬱金婷婷點綴幽,金蕊冶冶。慶芳姐姐素喜熱鬧,如此色澤鮮明,她應會歡喜。憶及頒金節,一眾姐妹對戴佳格格那襲粉紅旗裙的豔羨,芝蘭心下已有了主意,趁調了司局,得了閑暇正好給慶芳姐姐親手繡一份壽禮。

心頭暈起一絲甜蜜,芝蘭不禁莞爾,輕放宣紙於榻上,衣襟的花樣子有了,領口和袖口該如何相襯?輕輕咬了咬筆管,垂眸一瞬,花枝藤蔓了然於心,嫣然一笑,著墨紙上。

榻上宣紙輕然飄起,芝蘭愕然抬眸,撞見對麵目光如炬,右手一顫,嫩綠細葉似一瞬滋長,染得一片濃綠。急忙擱下畫筆,盈盈起身,俯身弓腰一瞬已被攙起,額頭飄過淡然一語,“免禮……”

芝蘭怯怯踱退一步,福禮道:“奴才不知皇上駕到,失禮了。”

玄燁凝了眼宣紙,又抬眸掃了眼芝蘭,眉宇簇著一團疑惑,問道:“幾時喜歡菊花的?”

雙眸清揚,輕抿嘴唇,芝蘭含著笑意,回道:“是慶芳姐姐喜歡菊花,奴才曾答應送她一副刺繡當生辰禮物,閑來無事便隨手描描……登不得大雅之堂,讓皇上見笑了。”

眉間掠過一絲隱憂,頃刻又風輕雲淡,玄燁把宣紙擱在案上,淡淡說道:“畫風清麗,沒幾年功底是畫不出來的。”說罷,徐徐坐下,揚眸淡掃軟榻,頃刻凝在繡籃上。

“皇上謬讚了,奴才隻是信手塗鴉。”芝蘭福禮說道,緋紅淡染臉頰。

玄燁未抬眸,依舊瞅著繡籃,手撫了撫膝蓋,道:“聽小珠子說,你每日挑針引線,竟沒繡得半件成品?”說罷,猛然抬頭一凝。

芝蘭似被灼到,眸光婉然,急急垂目閃避,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想來是魏珠多言,原本贈與不贈猶豫不決,此刻倒也釋然了。芝蘭踱上前,伸手從繡籃底抽出烏絹,雙手捧上,脆脆跪下,恭順稟道:“皇上隆恩,奴才沒齒難忘。皇上富有四海,什麽都不缺,皇上的恩典,奴才實在不知如何報答,所以……繡了一幅絹子……聊表謝意。奴才手拙,繡得不好,還望皇上不棄。”

鼻翼揚起一彎弧度,雙唇宛若彎月,眼角簇著一團暖意,頃刻暈及雙眸,玄燁漫然接過烏絹,攏在掌上,凝眸端詳,但見絹子一側金龍飛旋九天、惟妙惟肖,另一側祥雲蒸騰、氤氳浩渺,翻一麵唯見兩層絹子相夾,既不似荷包亦不似帕巾……

複又翻回正麵,食指輕撥遊龍金線,玄燁不經意間稍稍嘟了嘟嘴,心下納悶,不知此為何物。半晌不見回音,芝蘭弱弱抬眸,心焦地等著回語。玄燁低眸凝了眼芝蘭,又掃了眼對麵的禦榻,頃刻笑意更甚,眼窩子滿溢暖意,指指龍床,戲謔道:“手藝倒不錯,強過宮裏的嬤嬤。洞察力也獨到……朕瞧著這龍眼熟,不料是從禦榻上飛來的。”

似被對麵的眸光感染,芝蘭雙目清婉,熠熠靈動,緋紅悄然上麵,嘴角抿不住笑意,輕聲道:“皇上不棄,便是奴才的福氣。”

眉宇間依舊笑意濃濃,玄燁方覺對麵之人依是跪著的,揚了揚手中絹子,輕笑道:“起來吧。”芝蘭徐徐起身,眸子不聽使喚般瞅著絹帕,心間暖意盈盈。

“中看卻不知是否中用。”玄燁抬眸,嘴角盡抿笑意,打趣道,“既做成這般模樣,便該有些用處……做什麽用的?”

一霎似回到那日馬車之上,芝蘭一時竟忘乎所以,不禁莞爾,嘴角俏皮一撅,說道:“猜猜。”此語一出,生生後悔,急急收斂,埋首垂目。

心頭一酥,一瞬竟想伸手捏捏這凝脂玉麵,玄燁爽朗笑道:“哈哈……看來小珠子今日是給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朕……也想猜到,瞅了半天,看不出個究竟。說吧……”

耳際發麻,滿臉潮紅,芝蘭指了指軟榻內側微微發皺的通鑒,道:“奴才無意看到,這書皺了,恐怕是燙不平了,所以做了個絹套。”

微微一怔,玄燁奪手拾起書,便往絹子裏塞,片刻便見書絹渾然一體,紋絲合縫,由心一笑,抬眸一凝,說道:“看來是惜墨之人。”

掠過一抹嬌羞,憶及阿瑪囑咐,宮女不得識字,急忙搖頭,芝蘭輕聲道:“奴才……筆墨不通,認不得幾個字。”

玄燁強忍笑意,起身逼近,說道:“朕沒聽清,再說說看……宮女識字有違宮規……該罰,欺君罔上更是大罪,也得罰……”

心頭一怵,愣愣退了一步,芝蘭支吾道:“奴才……什麽都沒說……”

“哈哈……”玄燁把書輕撂榻上,笑聲朗朗,道,“朕倒覺得宮女子便該識字,文墨不通,缺了靈性。”芝蘭弱弱抬眸,淡然一笑,唯是不語。

複又瞟了眼書頁,雙眸暖意濃濃,玄燁凝了眼桃紅麵頰,伸手牽起芝蘭,便往殿外走。芝蘭不由一愣,急*手,卻被死死鉗住,低問道:“皇上……這是去哪?”玄燁並不答語,唯是緊了緊掌心,依舊扯著外行。梁九功憋住笑,刻意落得老遠,弱弱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