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遐不謂矣_第二十六回 患難情深(二)

芝蘭一驚,手一滑,木盆哐當落地,水花四濺,衣裳濕答答地落得一片狼藉。啪嗒——啪嗒——隻覺手臂生痛,芝蘭不由抬眼,林嬤嬤正高揚著竹鞭,咬著嘴唇,忿忿地抽了下來,急急閉目,卻未覺疼痛,反而一陣暖意攏來,睜眼時隻見慶芳護著自己,硬硬吃下了這一鞭。

“林嬤嬤,您息怒……她病剛好,力氣小,我來收拾,保準不給您惹事兒。您受累了,等會我給您捶捶背,您消消氣……”慶芳對著林嬤嬤堆滿了笑,討巧地求情。林嬤嬤淡掃了兩眼,嘟了嘟嘴,搖晃著肥碩的身子走開了。

“慶芳姐姐——”芝蘭雙眸氤氳,噙著淚動容地喚道。

“沒事兒,我皮厚肉粗的,這一下還經得起。”慶芳嬉笑道,“趕緊收拾吧。銀月也不知怎的了,這會還沒回來。”

兩人埋頭揀著衣裳,見車軲轆推搡著進了院,齊齊抬頭,隻見銀月嘟著嘴黑著臉,與李四兒明顯生了間隙。

芝蘭悄悄睨了幾眼身邊的銀月,心底萬分疑惑,卻不敢張口。慶芳瞧著二人,終是耐不住性子,湊到銀月跟前問道:“怎麽了?還從沒見你動過氣的。”銀月抿了抿嘴,抬眼望了望二人,終是咽了下去。

“誒……你怎麽了?有什麽和我們都不能說嗎?”慶芳碰了碰銀月的胳膊,促促問道。

“我……”銀月噙著淚,委屈地望了望芝蘭,低聲道,“芝兒姐姐,我……我……”芝蘭心頭一緊,急急埋下頭,木木地搓著衣服,不知如何接話。

慶芳看得糊塗,心底著急,便硬纏著銀月。銀月無奈,心底亦覺憋屈,便悄聲一五一十講了出來,唯是落下了富察那茬。慶芳聽完,忿忿地瞪了李四兒幾眼,又瞟了眼埋頭不語的芝蘭,狠狠搓了幾把衣服,終是按捺不住怒火,撂下衣服,大步朝李四兒邁去。

芝蘭一驚,抬眼想扯回慶芳,卻為時已晚……

“你還要不要臉啊?竟異想天開,想勾引皇上!”慶芳一把扯住李四兒的胳膊,揚了揚嗓子,忿忿道。眾人聞聲訝然,皆放下活計,愣愣地盯著二人。

芝蘭頓覺不妙,趕緊上前拉住慶芳的胳膊,低低勸道:“慶芳姐姐,你別這樣……”

慶芳一甩芝蘭的手,慍怒地說道:“別攔我,都怪你,爛好心,救了這麽個不知廉恥的東西。”

李四兒冷哼一聲,拚命要抽開手臂,無奈慶芳個子高大許多,竟掙脫不開,於是幽幽說道:“是又怎樣?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以為你沒安這份心?你不過是長得醜陋,沒這個資格罷了。”

慶芳一聽氣得雙唇微顫,雙目微睜,急急反道:“竟有臉說這種話。你美,你有多美?不過是個狐妮子罷了。你那點破事,別以為大家不知道。居然有臉給個太監納煙袋,捏肩捶背,還……還喂他吃……豆子。整個紫禁城沒比你……更不要臉的。還妄想攀高枝,當主子!皇上能看上你這狐媚胚子!”

芝蘭使勁要捂住慶芳的嘴,隻是慶芳已撒開了性子,竟似脫韁野馬近身不得,禍從口出該如何是好……

李四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死死瞅住慶芳,頓時發了狂,手腳並用,歇斯底裏起來。慶芳亦不肯示弱,兩人竟扭打起來。慶芳終是身材高大些,漸漸占盡了上風,李四兒已被摁倒在地,頭發淩亂,衣裳不整。

芝蘭和銀月急上前勸阻,卻被院中姐妹扯住,萍兒朝二人搖搖頭,使了個眼色。“萍兒姐姐,趕緊把他們扯開吧,這樣會出事的。”芝蘭急急央道。“別著急,慶芳吃不了虧,四兒這丫頭就是欠教訓。”萍兒低低說道。

萍兒及眾人皆冷眼旁觀,見李四兒足足吃了幾拳,竟都竊生一絲笑意。唯獨芝蘭、銀月暗暗揪心,任一旁如何勸解,慶芳完全沒收手的意思。

“這是幹什麽?!啊?反了都!”伍貴生聞聲一路小跑,狠狠拉拽開慶芳,怒怒地瞪了一眼,又輕輕扶起李四兒。李四兒並不避讓,扯著伍貴生緩緩站起,捋了捋發鬢,朝慶芳怨毒地瞪了一眼,複朝伍貴生噙著淚,道:“伍公公,她信口雌黃毀我名節,也毀了公公您的名聲,太監與宮女對食可是死……罪……這般誣陷你我,豈可輕饒?”

伍貴生急急甩開了手,怯怯地從李四兒身上移開了眸子,正了正身子,斥道:“這是哪個嚼舌根子的造謠?!我對皇家忠心耿耿,自認對你們這班宮女不薄,你們卻恩將仇報。我不過對宮女稍加照料,竟被添油加醋如此汙蔑。不教訓教訓,以儆效尤,你們便不知規矩二字!來人!”林嬤嬤碎著步子上前,低低候著。

“說!今日之事,依宮規,該怎麽罰?”

林嬤嬤掃了掃院中眾人,又冷冷瞟了眼李四兒,道:“當事之人,一人杖責三十。”

李四兒麵色煞白,慶芳微微一顫卻死死定神克製。芝蘭一驚,顧不得許多,求情道:“請公公嬤嬤念在是初犯,從輕發落,別弄去內務府了,這等事傳揚出去……”芝蘭故意拖長了調子,望能唬唬伍貴生,盡量悄聲平息此事。

伍貴生雙眸燃起一團火,死死盯住慶芳,心底急急盤算,今日之事,她說得言之鑿鑿,若是被好事者宣揚出去,別說苦苦經營數載的管事之位,恐怕小命都不保,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打不死你也叫你再不敢胡言亂語,狠了狠心,冷冷道:“塞住她的嘴,送去內務府領板子。”

“是!”林嬤嬤一手扯住慶芳,一手扯住李四兒,便要往外拽。李四兒一怔,狠狠要甩脫林嬤嬤,無奈被鉗得死死的,怒怒地瞪了伍貴生一眼,道:“我有話跟公公說。”

伍貴生紅了紅臉,揮了揮手,默默走到牆角。李四兒跟著上去,低低說了兩句。伍貴生臉色大變,瞅著她愣愣出神。李四兒露出一絲狂妄的冷笑,迎著目光未見半分退讓。

伍貴生抿了抿嘴,指了指慶芳,朝林嬤嬤道:“事情都是這丫頭惹的,把她拉出去。”林嬤嬤一驚,愣著未動,片刻,冷冷道:“公公如此恐怕有失公道。”眾人皆驚,不由向嬤嬤投來一絲敬意。

芝蘭心下無比慌張,三十板子,慶芳如何挨得住,況且天氣轉熱,傷口不易照料,萬一……禁不住淚流滿麵,撲通跪下,苦苦哀求道:“林嬤嬤,請您行行好,從輕發落吧。”銀月亦跟著跪下,萍兒及眾人皆跪下,齊齊哀求林嬤嬤。

林嬤嬤露出一絲難色,片刻又無比肅穆地說道:“公公,我在這浣衣局當差近三十年,這等事也曾遇過,卻不曾見單單隻罰一方的。若是公公執意如此,我也無話可說,隻是……”

伍貴生掃了眼齊刷刷跪地的女子,又瞟了眼李四兒,但見李四兒目光凜冽,一副有肆無恐的模樣,騎虎難下,心頭盡是憤恨,不耐地揮手道:“休要多言,這裏我說了算!拉下去!還有,誰要敢嚼舌根子透露半句,與那丫頭一樣的下場。”說罷,甩了甩袖子,揚長而去。

林嬤嬤木木站著,瞅了眼李四兒,又對慶芳捎了眼同情,低聲道:“這也怪不得我了。”

豆大的淚珠滑落,慶芳死死盯住李四兒,嚷道:“李四兒,你等著瞧……我……唔……”林嬤嬤用帕子塞住慶芳的嘴,揪住她的雙手,捎眼色給當班太監,便拉拽著慶芳出院。

芝蘭失了方寸,狠狠扣住林嬤嬤雙腿,哀求道:“嬤嬤,求您再等上片刻,我這就去求伍公公,求您等等。”說罷,使眼色給銀月纏住林嬤嬤,趕忙起身奔去堂屋,不料被李四兒一把攔下。

“我念你救過我,不與你計較,你最好閑事莫理。”李四兒揪住芝蘭,目露寒光,冷冷喝道。

“放開我,我不會讓你傷害慶芳半分。”芝蘭推搡著,含淚說道,心底萬分後悔,當日好心救下的人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