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若如初見_第九回 及笄之禮
有女青春正及笄。蕊珠仙子下瑤池。簫吹弄玉登樓月,弦撥昭君未嫁時。
雲體態,柳腰肢。綺羅活計強相隨。天教謫入群花苑,占得東風第一枝。
——趙彥端《鷓鴣天》
春節是滿族繼頒金節後的又一個大節,家家戶戶熱鬧非凡。而這個春節對覺禪氏一家來說,更不同於往昔。這許是芝蘭在家度過的最後一個春節了,加之正月十七裏便是她的及笄之日,因而全家製備得格外隆重。
按漢族的家禮,大戶人家的女子年滿十五或訂下婚約便該行及笄之禮,盤起發髻寓意女子成年。近年來,及笄之禮也漸漸在滿族貴姓女子中流行開來。對於覺禪家而言,雖非貴姓,但芝蘭的及笄之禮是非行不可的,隻因秋氏難得一見的堅持,在秋氏心中芝蘭有一半的漢族血統自然該尊崇祖宗留下的家禮。
如嚴格尊崇《周禮》,那禮儀是極為繁雜的,單單參禮者便須十一人之多,且須三日戒賓,一日宿賓。在芝蘭的再三懇求下,阿布鼐和秋氏決定舍棄繁文縟節,一切從簡。隻是除卻笄者芝蘭和觀禮者,仍需三名參禮。其中,得由一名德才兼備的女性長者擔任正賓,一名長者擔任為笄者托盤的有司,另一名協助正賓行禮的讚者。
對於讚者,芝蘭早有人選,便是小姐妹銀月,自從上回一同獻藝,兩位姑娘相見恨晚,早已姐妹相稱。而正賓,秋氏原是央求四執庫的掌事崔嬤嬤來執禮的,怎知這位姑姑入宮多年深諳宮中生存之道,如今選秀的風口浪尖恨不得與一眾人等撇清關係,哪裏肯趟這渾水,除夕前夜匆匆稱病拒絕了。一家人愁眉不展,芝蘭心中猶豫不決,坐在鏡前盯著翠玉簪子出神。
“芝兒,還在為正賓一事犯愁呢?”秋氏滿臉愧疚地撫撫女兒的額頭。
“沒有,額娘,我都想好了,就讓太太做正賓吧,太太是兒女雙全的好命人,由太太給我上頭便很好了。”
“那哪成,太太是你祖母,便是主人,怎可做正賓?額娘想好了,明日天亮就去央內務府,尋個機會再求求崔嬤嬤,平素裏我們關係還算親近,她斷不會那麽不近人情的。”秋氏寬慰道。
“千萬別!額娘,即便這及笄之禮不辦了,也不可複請崔嬤嬤。崔嬤嬤此番回複,意思已再清楚不過了,再去相求,豈不是自取其辱?依女兒看,不如央阿瑪退了賓客,就不辦了吧。”芝蘭杏目微睜,一副傲然倔強的神情。
“你這脾性有時真像極了你阿瑪。”秋氏搖搖頭歎息道,“女子有時太過傲氣,未必是好事。額娘年輕的時候,因此不知吃過多少苦頭。能示弱時當示弱啊,芝兒。哎,已經通知了旗裏的親朋,現在去退了,你阿瑪臉上如何掛得住?你也知道你阿瑪的脾氣,這不是——”
“額娘,要不請裕親王爺的福晉吧。前日裏去王府,福晉待女兒極友善,還稱以後姐妹相稱。我本不想攀附權貴,也不想叨擾福晉。既然要辦,恐怕這是沒辦法之中的辦法了,我也沒把握福晉能同意,盡管一試吧。”
芝蘭緊了緊握在手中的簪子。這番相請,其實並非獨獨為了解圍,芝蘭更想知道這位西姐姐到底有幾分真意。秋氏點點頭,也隻管一試了。
好不容易捱過了年初三,初四一早,阿布鼐便領著嘎達上了裕親王府。芝蘭本是央著要去的,但阿布鼐死活不肯。阿布鼐始終堅持這等跑腿央人的活計不到萬不得已,斷不可讓女兒摻和。
約摸著午時,父子倆歡天喜地地回來了。阿布鼐進屋大口喝了碗水,興衝衝地對全家人說:“今日去王府很快見到了福晉,我把來意一說,福晉未曾猶豫便答應了。依我看福晉真是少有的貴氣,有福晉擔任正賓,那真是天大的福氣。”
芝蘭一顆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心下又不覺羞愧,西姐姐待我一片赤誠,我居然……我是怎麽了?西姐姐這般待我能有何企圖,我有什麽可以讓人圖的。如是想,芝蘭對西魯克福晉的好感又加深了一些。
轉瞬正月十七便到了,這日覺禪家道喜的賓客如雲。不曾是因為阿布鼐人緣好,隻因旗裏上下聽聞,此次成年禮是由裕親王嫡福晉主持,眾人希望能一睹王族媳婦的風采。
福晉清晨便到了覺禪家打點準備,並請了自己的乳母李嬤嬤擔任有司,這可是天大的麵子、十足的赤誠。芝蘭淚眼婆娑地牽著西魯克氏的手,心中縱有千言萬語,嘴上卻連半句感激的話也吐不出來。
西魯克氏如同姐姐一般撫了撫芝蘭的頭發,寵溺地說:“今日起便是大姑娘了,這麽大好的日子,怎就流眼淚了呢?妹妹的心思,姐姐全明白,什麽都別說了。賓客快到了,趕快沐浴更衣吧。”
外廂,銀月正與秋氏和覺禪太太製備糕點。阿布鼐站在堂屋西階迎候賓客,招呼客人在堂屋坐下。滿族素以西為貴,此次行禮選在了覺禪太太的西屋。西屋大開,客人在堂屋正好觀禮。
一切準備妥當,福晉緩緩玉步邁進了堂屋,眾人皆行禮請安。
“各位不必多禮,今日我有幸擔任正賓,與各位是一樣的,都是覺禪府上的客人,都免禮吧。”福晉謙遜地朝堂中客人點頭致意,轉而禮了禮衣袖妝容甚是莊重地進了西屋。
阿布鼐和秋氏急急上前迎接行禮,並請福晉上座。福晉又細聲細語地對覺禪太太噓寒問暖了一番。堂屋賓客皆私下驚歎,紛紛猜測覺禪家此次交上大運了。
阿布鼐感覺今日是此生最為榮耀的日子,直了直脊梁,環顧四下賓客,鄭重地說道:“今日是小女芝蘭的成人笄禮,感謝各位高朋蒞臨寒舍。”複而轉向福晉恭恭敬敬地打了千,動容地說道:“感謝福晉百忙撥冗擔任正賓,真是令奴才一家蓬蓽生輝。”
“覺禪老爺客氣了,芝蘭是我的好妹妹,能請我擔任正賓,真是我的榮幸。”福晉微微站起欠了欠身子寒暄道,並點頭示意乳母主禮。
李嬤嬤清了清嗓子,無比莊重地說道:“笄禮開始,請笄者。”
花盆鞋步步生蓮華,粉紅旗裝鑲著花邊繡兒,若初春裏綻放的第一朵桃紅,嬌羞百媚。肩若削成,腰如約素,春蔥玉指若凝脂,白底兒桂子手帕生姿搖曳。兩束青絲隨意散落,似柳絮輕盈。輕風*,皓質呈露,秋風淡眉,香腮染赤,外朗丹唇盈盈皓齒……四下靜寂,怎道衛家有女初長成。
銀月攙著芝蘭跪坐席上,徐徐梳了一朧發髻。李嬤嬤遞玉簪於福晉,西姐姐彎腰輕插髻上,撫撫發鬢,無比慈愛地輕聲笑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芝兒,以後可是大姑娘了。”
繼而是三拜三加,叩謝天地父母人神……芝蘭由著李嬤嬤領著直到禮畢,心頭暖意濃濃不散,經過今日,自己不單有銀月妹妹還有西姐姐,這已是薩滿大神賜予的最好壽禮。
禮畢人散,福晉與眾人一一道別,便上了馬車。隻是馬車停於門前並未離去,李嬤嬤悄悄入院將芝蘭拉到桂子樹下,小聲說道:“福晉請格格同往王府走一趟,有人想見格格。”
芝蘭狐疑地望著嬤嬤,低聲問道:“嬤嬤可方便相告,此行去見何人?”李嬤嬤笑著搖搖頭。
芝蘭隨嬤嬤出了院門,福晉正在焦急等候。見芝蘭出來,西魯克氏竟顧不得禮節,挑開了簾子。
芝蘭雙頰微紅輕聲問道:“西姐姐,今日謝謝姐姐。姐姐可能告知,要去見何人?”
福晉笑語:“休要再說客氣話了。去見的人自然是妹妹想見的人。”
芝蘭驚到,半晌羞紅著臉怯怯問道:“富察少爺?”
福晉初時愣了愣,複而笑語:“可不是嘛,妹妹趕緊上車來,想是已經等急了。”
芝蘭扯了扯手中的帕子,咬咬唇終於還是開口了:“今日本不該拂了姐姐的好意,隻是……隻是今日事情太多了,恐不能去府上叨擾。”
西魯克氏顯然吃了一驚,吸了口氣複又笑道:“富察少爺聽聞今日是妹妹的好日子,特意花了心思準備,怎可……”
“西姐姐,芝兒真心把您當姐姐看,才跟您說句貼己的話。富察少爺……我……我是馬上要選秀入宮的人了。我去……對誰都不好。煩請姐姐轉告,富察少爺的心意,奴才領了,小小生日不敢勞煩少爺。”
原來如此,福晉鬆了鬆氣,用帕子指了指左邊的座位,笑道:“傻妹妹,原來擔心連累富察少爺,你多慮了,趕緊上車吧。”
芝蘭見福晉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時下也不急於辯駁,倒似鐵了心說道:“西姐姐,我心意已決,還請姐姐莫怪。”她歉疚地朝福晉揮了揮手,一副道別模樣。
西魯克氏含著笑意望了一眼芝蘭,隻好搖搖頭,放下簾子便吩咐小廝啟程了。
望著遠去的馬車,芝蘭心底空落落的。這時,銀月興衝衝地邁出院門,纏住芝蘭的手,望了望漸行漸遠的馬車,嬉笑道:“芝兒姐姐,可是舍不得你的福晉姐姐啊?”
“舍不得也得舍得。”芝蘭雙眼迷離地望著那一抹模糊的黑影,吸了口氣打起了精神轉而說道,“銀月,今日阿瑪允我盡情遊玩,你可以相陪嗎?”
銀月天真孩童般猛地點了點頭,嗬嗬笑道:“等的就是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