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重生_【003】三年之前

“哼!韃子潰兵好大的膽子!敢犯我邊疆者,雖遠必誅!將士們,殺!一個不留!待回京,本王重重有賞!”

方才對待她的溫柔多情忽然化作狠戾,下了斬盡殺絕的命令,如同那日下令斬斷她的手腳筋脈灌她啞藥時一般無情。

“殺!殺!殺!”周圍傳來齊聲的應答,是沙場馳騁的軍人特有的低沉恢弘,接著,是比方才刺客追殺她的車隊更慘烈的殺戮聲。

然而,霍明珠已經什麽都聽不到,她在石棺中僅存的聽覺一瞬間消失得幹淨。她的頭自身邊這個人出現起一直是低低的,眼眶也濕熱,幾乎找不到自己的靈魂,她的手在身側緊緊地揪著自己染血的衣裳,隨後,在男人的懷裏努力地揚起臉朝他看去——

修長的手指持玄鐵寶劍,先皇所賜,大雍戰神的象征。

冰冷而沉重的銀色鎧甲,上麵隱約有血跡,還沾染著些許北疆的黑土。

剛毅的下巴,削薄的唇,英俊到了極點的麵容,一雙鳳目微眯,冷冷地注視著前方的修羅場,似乎已對殺戮司空見慣,活著的唯一目的不過是俘獲勝利!

望著望著,霍明珠的一滴淚忽然滑落眼眶,是,眼前這男人是大雍戰神百裏宗律,他化作灰她也認識他……一絲也不會錯,錯的隻是亂了的時光,絕無可能重來一次的時光!

她記得的,死也不能忘——大雍曆天佑二十五年二月,她隨舅舅平陽侯由西北回上京,因途中她身子抱恙,便落下了行程,結果遭遇刺客,舅舅兵馬援救不及,眼看她喪命於此,得勝歸朝的百裏宗律途徑此地,救她於水深火熱之中,他們的緣分自此開始……

許是霍明珠傻傻呆呆地注視著他,太過明目張膽,百裏宗律察覺,自遠處收回目光,低頭對上她的眼睛。見她眼角有淚,他的眉頭微微蹙起,鳳目也眯了眯:“嚇哭了?”

他又褪去一身殺機,換上溫柔麵孔,抬手拭去了霍明珠的淚,連臉上沾染的血跡也一並擦去,安撫地笑道:“別怕,有我在,那群韃子再不能傷你一分一毫。”

他的手指有點粗糙,刮得霍明珠嬌嫩的肌膚隱約的刺痛,霍明珠忽然閉上了眼睛,百裏宗律的聲音、麵孔,甚至是手指的觸感都是一樣的,她還活著的感覺也一點不錯,那麽,錯了的時光呢?

“將軍……”霍明珠忽然開口,問了一個讓百裏宗律料想不到的問題:“今日……可是天佑二十五年三月初一?”

百裏宗律愣了愣,鳳目閃過一絲疑惑,隨即笑開,點了點頭:“正是……姑娘好記性。”

他在應答之餘還開著玩笑,似乎是知曉她太過害怕而喪失了心智,並未想其它。

說話間,有刺客自背後偷襲,百裏宗律耳聽八方,摟著霍明珠轉身,斬殺了那刺客,唇角冷硬道:“韃子竟然還有如此兵力?想必野心未死,一麵與我大雍議和,一麵卻任由潰兵南下侵擾,簡直罪無可恕!”

刺客倒下時,一滴熱血濺在霍明珠臉上,她呆在百裏宗律的懷中,聽著他熟悉的沉穩聲音,腦中閃過無數的片段——軟語溫存,柔情蜜意,盡是少女情懷,談婚論嫁,新婚之喜,俱是幸福美滿。可一朝撕破嘴臉,良人英雄變作中山狼,將可怖殺戮加於她身,手腳筋被廢,啞藥入喉,水銀注眼,天地不靈……

因為徹骨的心寒和仇恨,冷汗順著霍明珠的鬢角往下滲著,手指緊緊地攥著衣襟,盡管微微啟唇,卻還是覺得喘不過氣來。千般恨意萬般仇怨如同一條毒蛇死死地卡在她的喉中,讓她吞不下又吐不出,身體劇烈地顫抖,幾乎站立不穩。

“怎麽了?”百裏宗律察覺到了她的異常,忙抱緊她,霍明珠原本還可自己行路,這會兒卻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百裏宗律的臂上,百裏宗律一時不察,一道冷箭從暗處射來。

“刺啦”一聲,百裏宗律到底是戰神,功力深不可測,他側身揮劍一砍,冷箭斷作兩截,與此同時,最後一個刺客被斬落馬下。

“姑娘,傷著哪兒了?”百裏宗律見霍明珠渾身綿軟,不作他想,一把打橫將她抱了起來,往西邊走去,大喝道:“軍醫何在?!”

霍明珠任百裏宗律抱著,呼吸仍舊不暢,卻在他行走間鎧甲劈裏啪啦的拍打聲中漸漸恢複了心智,她原本含淚的眸光忽然一點一點冷下來,其中透骨寒涼——

她死於天佑二十八年四月,如今卻是天佑二十五年三月初一……三月初一!

因為愛,她將初遇記得那般清楚,每年今日皆會由心感激。她記得,天佑二十五年三月初一,她十五歲,與百裏宗律初見於血腥戰場,得他庇佑,她大難未死安然無恙,自此對百裏宗律傾心,一步一步走入萬劫不複之中!

“將軍,後方有人!似有不少兵馬趕來!”有將士提醒百裏宗律。

馬蹄的轟隆聲震天響,所有人都回頭看去,塵沙彌漫中,霍明珠眯著眼睛,見她的舅舅平陽侯林叢越端坐馬背上,正焦急地朝他們的方向奔來。即便隔了很遠,卻仍能感覺到他的關切神色。

舅舅是活生生的,並非城樓上懸掛的頭顱!天地是活生生的,並非地下皇陵石棺之中的冰冷絕望!百裏宗律是活生生的,並非她朝思暮想卻不得動他一根汗毛的高高在上九五之尊!

荒原上滿是橫七豎八的屍首,還有七零八落的火把,火把的光亮正一點一點熄滅。東方既白,暗夜已過去,霍明珠的眼中湧起無限的熱流,時光竟能重來一次,她竟能重回十五歲……既然上天憐憫,她定不會重蹈前世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