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章 摽有梅

晚安前總是最孤獨的時光。

37歲的袁淑蓓想找人聊天，手機翻了一圈，沒有找到一個可以撥出去的電話。

她望著緊湊簡陋的臥室，心中黯然了一下，從小小的書架上取下一本來，翻了幾頁，靜不下心來，又扔了回去，重新找了一本《紅樓夢》出來，封麵有點舊了，看來已經買了很久也讀過好多次了，翻開封麵，書頁上寫了一首小詩：摽有梅，其實七分。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分，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傾筐暨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清秀的鋼筆字，落款是2009年的某年某月某日，她笑了，那一年，她三十歲。原來這麽久了，她還沒把自己嫁出去。

記憶倒回五年前，遠在北京之北的家中父母每月來北京看她都要去這城市父母代相親的公園擺上征婚交友的牌子，備著好幾張她的旅遊照、藝術照，全部是她二十幾歲時候拍的，照片上的她高挑、青春，一張佷上鏡的臉。在父母眼中，自己的女兒是那麽的漂亮，又是大學生，在寫字樓上班的，怎麽會找不到一位經濟長相都上乘的女婿呢。他們的標準是相當高的，大學畢業，有房有車，有身高，還不能是二婚，年齡得相當，工作得穩定，至少還要是來自城鎮的，以後多少能幫著點忙。她的父母渾然不覺得這些條件是很高的，在他們看來這是正常的，你一個大老爺們，在北京混，沒有這些怎麽娶媳婦生孩子呢。

加上從她的小城鎮出來的某某某，都是嫁在北京，男方的條件越傳越誇張，她的父母心裏漸漸不平衡起來，為什麽自己養的女兒相貌學曆都出色，卻找不到一位可以讓他們麵子鋥亮的女婿，一定是女兒太老實了，老兩口越來越坐不住，一合計，得了，咱們每個月去女兒那裏住幾天吧。開始來的時候超級無聊，小區裏誰也不認識，沒了茶餘飯後東家長西家短的日程，老兩口隻好每日去逛公園，公園裏也多是老人，一部分是鍛煉身體的，一部分是拿個牌子坐著的，老兩口湊過去一看，嘿，原來不是他們的兒女婚姻要他們操心，這裏有大把的不省心的，每天她們去公園，都能看到一群老頭老太，在固定的角落坐著聊著，相互問長問短的。去的時間長了，老兩口一合計，得了，咱兩個也做個牌子去坐著吧，說不準哪天還能釣一金龜婿。老兩口瞞著女兒就行動了，先是買了塊手提小黑板，寫上女兒的基本條件，跑去坐了一下午，誰知道欺生還是運氣背，沒有一個人過來搭訕，有為兒子相親的看了一下他們的牌子搖搖頭過去了，連句話都沒問。老兩口不服氣，又不知道該怎麽問，老頭氣憤地到別的相親的父母那裏看了一下，一看恍然大悟，原來沒帶照片，別人的都有照片。得了，收工吧，明天想辦法搞幾張照片過來。回去老太太做著飯連帶著放風，老頭翻找照片，找了半天沒有，急的一頭汗，後來靈光一閃，對了，自己的手機裏好多女兒以前的照片，找個地方衝印出來就行。於是老頭獨自下樓到小區摸索，半天找到一家，連價錢都沒問就把手機裏的照片給打印的小夥拷電腦桌麵上了。打印的小夥子邊打印邊對老頭說：“您閨女？挺漂亮的。”老頭自傲地謙虛：“有嗎？沒覺得。”心裏想，老子年輕時候帥的一塌糊塗，我閨女不漂亮？才怪。

打印完了揣好照片，喜滋滋回去，上了樓，女兒已經下班回來了。看到他回來，不解地問：“吃飯時候去哪裏了？”老頭一時語塞，老太太圓場說：“你爸出去抽根煙。”袁淑蓓有點生氣：“爸你不是早戒煙了嗎？怎麽又抽上了？”“你爸，閑的。”“對對對，閑的慌。”老兩口心照不宣地回答。袁淑蓓皺了皺眉，咕噥了句:“注意身體。別再抽煙了。”“好的，好的。”老頭老太異口同聲。

袁淑蓓的記憶中，父親的脾氣不是這麽好的，母親也不是這麽配合父親的，又因為她的奶奶重男輕女，對他們沒有生個兒子頗為不滿，母親又不肯為了再生一個孩子放棄工作，因此家裏經常因為雞毛蒜皮的小時吵鬧、摔打，母親每次吵架都必須重申一次：等孩子大了離婚，跟你過日子，真費勁。父親也必定回一句：現在就離才好呢。誰離了誰不能活啊。然後又是一輪的爭吵。這種日子持續到她以縣裏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高中，拿到高中入學通知書的那天，她第一次看到父親自信的表情，母親也有了揚眉吐氣的神氣。看到淑蓓的奶奶也似乎要故意問一句：“您那大孫子要出去打工了吧？”把淑蓓奶奶氣的好幾天都沒有出門。

高中三年，她的父母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似乎沒那麽容易吵架了，加上她早出晚歸，少了很多煩心事，從她出生就沒有給過她好臉色的奶奶也開始給她送土雞蛋什麽的了，還破例給了這個高中生的孫女幾百塊錢的紅包。連他的父親在幾個兄弟麵前頭也抬得高高的，甚至看到他們打罵逃學的兒子的時候還勸慰幾句。她自然而然考上了大學，來了北京，給她的父親在幾個兄弟之間掙夠了麵子，她的父親也越發把她當成寶貝。

進了大學，袁淑蓓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快樂和充實，宿舍裏來自南北的女孩是那麽的友善，來自福建的李夢珠嬌小玲瓏，每天穿的衣服都是那麽時髦合適，來自山東的陳雪個子很高，還留著個女生頭，來自浙江的王曦自己還開了個淘寶店，天天晚上還在做生意。袁淑蓓覺得她們都好厲害啊。同齡的女孩子總是有那麽多的共同話題，最興奮的是大三的時候，袁淑蓓上自習的時候，認識了一名來自信息學院的男生沈正一，他高高帥帥的，舉手投足之間都體現著男生該有的風範，很討人喜歡。更重要的是，他非常喜歡袁淑蓓，認識一個星期之後就對她展開了猛烈的追求，袁淑蓓心裏是願意的，為了保持女生的矜持，在同宿舍女生姐妹們的策劃下，給了沈正一各種所謂的考驗，兩個月後，他成功通過考驗，取得了美人心。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的大學時光中，他們一直以甜蜜的情侶出現在校園裏。

大四是個坎，很多人的命運在這一年定格，很多人的姻緣在這一年發生改變。在若幹年後的今天回想起來，袁淑蓓依然這麽綜述這一年。

那是十多年前的陽春三月，校園裏到處是招聘的信息，同年級的同學時不時穿著正裝到處麵試，有拿到offer的，有進入機關事業單位的，還有保研的，考研的，隨時能聽到諸位同學的去處，袁淑蓓還沒有定下來，她學的經濟管理，那時候，去外企是首選，但是她英語不好，麵了好幾家外企都沒有成功，一家中等規模的國企對她有意向，但她不是很中意，沈正一拿到了一家科研單位的offer，準備簽了。袁淑蓓覺得沈正一專業不錯，就問他為什麽不選擇外企，掙的多一些呢，沈正一第一次非常嚴肅地告訴她，他的家庭非常困難，他需要一個特別穩定的單位，袁淑蓓默然了，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畢業前夕，袁淑蓓簽了那家中等規模的國企，給她的崗位是行政助理，專業好像不是很對口，但是做什麽對她也不是很重要，因為她本身對自己的專業也沒什麽堅持。

七月初畢業典禮，新的單位在七月底八月初才開始上班，中間這段空白的時間沈正一想帶袁淑蓓回家看看，袁淑蓓覺得時機不太成熟，也沒有心理準備，就以天氣太熱為理由拒絕了。沈正一的臉色很不好看，好幾天都沒有聯係她。（求收藏，求花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