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_第三章(二)

吳潔麗感到一陣驚喜，她根本沒想到，而且也不可能會想到班主任像變了一個人似得，說話的神色不像上次那樣凶巴巴的,而且又把全班唯一的一個國營農場的名額分配給自己,原來感覺自己凶神惡煞的班主任，還有善良人性的一麵。

吳潔麗知道，在當時上山下鄉一片紅的年代裏，被分配到國營農場，條件是非常苛刻的。對於自己家庭出身不好的人來說，自己不是去黑龍江，就是去雲南這些偏僻而遙遠的窮鄉僻壤的農村插隊落戶。吳潔麗不敢奢望分配到好的地方。她考慮能爭取近一點的江西、安徽的農村去插隊落戶就心滿意足了。能得到國營農場這個名額，真是萬萬也想不到的事。

吳潔麗突然對這位原來非常憎恨的班主任有了好感，她幼稚的臉上激動地流下了晶瑩剔透的淚花，她感到從來也沒有過的幸福和快樂，她感謝班主任提前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自己。

在會上，主持會議的教導主任宣讀了這次被分配到安徽國營農場去的名單，並發給每個同學一份粉紅色的《通知書》。吳潔麗仔細地看了起來，《通知書》的最上麵印著*語錄：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下麵清楚的印著：

吳潔麗同學：

你響應我們偉大領袖*的偉大號召，堅持走上山下鄉與工農相結合的革命道路，光榮的被分配到安徽國營農場。希望你高舉*思想偉大紅旗，遵照偉大領袖*的教導，認真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積極投入到階級鬥爭、生產鬥爭和科學實驗中去，在革命的大風大浪中，把自己鍛煉成為有社會主義覺悟、有文化的勞動者，為把農村建設成為紅彤彤的*思想大學校而努力奮鬥。

下麵還蓋著上海市革命委員會上山下鄉辦公室的大紅印章。

吳潔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拿著《通知書》反複看了好幾遍，這不是在做夢吧！她的心在“撲通撲通”直跳，拿著《通知書》的手在微微發抖，吳潔麗眼圈紅了。

散會後，吳潔麗拿著《通知書》疾步往家裏趕，她想快些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自己的父親，盡快地讓父親一起享受這個幸福的喜悅。

再說吳潔麗的父親吳*知道女兒到學校去開會，想必也是為了上山下鄉的分配問題。吳*知道這是決定女兒命運的時刻到了。他在家坐立不安，心裏就像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吳*一直在默默地告誡自己，不管女兒分配到哪裏務農，一定要耐心地安慰女兒，千萬不能再讓女兒難過了。

正當吳*心神不定的盼望著女兒回來的時候，吳潔麗一步跨進了門。

吳*還是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急切地問：“麗麗，你被分配到哪裏了？”

吳潔麗一下抱住父親的頭頸，激動地說不出一句話，熱淚滾下了臉頰。一張粉紅色的《通知書》從吳潔麗的手上慢慢地滑了下來。飄落到了父親吳*的腳下。

吳*也不知道吳潔麗是喜還是悲，彎下腰撿起了那份粉紅色的《通知書》，仔細地看了起來。

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繼續看了一會，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一陣喜悅不由得從心中湧起。“這是真的？有多少人希望能分配到國營農場呀？”吳*輕輕地自語著。

此時，父女倆已經沉浸在歡樂之中。這種歡樂，隻有受過萬般痛苦，走過曲折道路的人才能感受得到。是的，吳潔麗的童年給她帶來痛苦太多了，因此，她能實現這個小小的願望，就會感到非常滿足，感到由衷地高興。然而，高興了沒多久，吳潔麗又感到有些傷感，因為，她清楚地知道，15天以後，她將要遠離自己的父親，遠離自己的家鄉，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務農，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安家。以後是不是永遠也不能回上海了呢？永遠被遺棄到安徽國營農場了呢？她感到害怕，感到迷茫，感到憂傷，感到困惑。吳潔麗的心中百感交集。

收到通知以後的幾天中，吳潔麗約了同學，到商店購買了蚊帳、臉盆、衣服等日常用品。她認真考慮著還缺少什麽物品，她深知，如果遺漏了，在偏僻的農村裏，可能會很難買到，就會給以後的生活帶來困難和不便。

忙忙碌碌了幾天以後，吳潔麗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根據學校的安排，吳潔麗要把箱子、棉被等大件行李送到學校，由學校統一托運到農場。父女倆在同學的幫助下，把所有要帶到農場去的物品，整整齊齊的放進了二隻箱子裏，外麵用草繩一層一層地綁牢，然後在綠色的布條上，用毛筆工整地寫上了“吳潔麗安徽國營農場”的字樣，掛在了綁著箱子兩邊的草繩上，作為托運行李的識別標誌。

明天要上船了。這天晚上，吳*炒了幾隻女兒吳潔麗喜歡吃的菜。這頓晚餐，也就是赴安徽國營農場前，成了父女倆心酸的告別宴。

吳潔麗給父親吳*斟上了滿滿的一杯白酒，這是女兒記事以來第一次為父親斟酒。她知道父親非常喜愛喝酒，特別是碰到煩心事，遇到糾結事，父親經常會喝的酩酊大醉，甚至還會喝到嘔吐滿地，搞的家裏很臭、很髒，吳潔麗為此也清理過好幾次。她對父親如此貪杯喝酒大為不滿，有時看到父親喝酒，還要埋怨上幾句。因此，吳潔麗從來不希望父親喝酒，更不會給父親斟酒。今晚，吳潔麗主動給父親斟酒，而且斟的滿滿的一杯酒。她倒不是希望讓父親喝醉，而是在今晚的告別宴中，作為一個女兒，能盡一份孝道，讓父親痛痛快快地喝上一杯，以後什麽時候再能為父親斟酒，誰都說不清。吳潔麗一邊勸父親喝酒，一邊還叮囑父親，以後少喝些酒，酒喝多了會傷身子的。

父親吳*也在為女兒不停地夾菜，還頻頻地催女兒多吃些，吳*也在想，我在這一生中，還能為女兒燒幾次女兒喜歡吃的菜呢？

在這頓晚餐中，父女倆的淚水都偷偷地往肚裏咽，誰都不願意把心中離別前的傷感之情表露在臉上。他們都在為明天的離別-----從未有過離別的父女倆相互祈福，祈禱對方平安、健康、快樂。

吳潔麗已經吃完了晚飯，但她並沒有像以前一樣，馬上離開飯桌，而是坐在父親的身旁，看著父親慢慢地喝酒，時而還給父親的空碗裏夾上一些菜，時而再給父親的酒杯裏添上一些酒，時而又看著父親的臉，把心中的酸楚換成美麗的微笑，讓無言的父親消除心中的憂傷。

晚餐後，吳*有些醉意，看著即將遠離家鄉的女兒，想著將要離別的唯一親人，心中不免產生一陣陣酸痛。吳*想的很多很多，他想到了自己年輕時代經曆過的一切，想到了自己已去世的愛妻---吳潔麗母親，想到了將來女兒的生活。吳*的心中充滿了惆悵、內疚和憂傷，他感到對不起自己的女兒，對不起吳潔麗的母親。想著想著，禁不住流下了淚水。

吳*把吳潔麗拉到了自己的身邊坐下，進行了一次促膝長談。這確實也是吳*和女兒第一次暢談。他考慮女兒已經長大了，也要出遠門了，自己應該把在*中受到的冤情告訴女兒，以消除女兒對自己、對這個家庭的種種誤解，也可以讓女兒知道家中的情況，不要讓女兒帶著心存疑慮離開這個家。

想到這裏，吳*拍著吳潔麗的肩膀說：“麗麗，今晚，我給你講個故事”。

吳潔麗感到莫名其妙，她呆呆的看著父親。

接著，吳*回憶起幾十年前讓人心酸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