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_第六章
滿載著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的“東方紅”長江輪,慢慢地駛離了碼頭。朝著軍工路碼頭的一邊船舷邊站滿了人群。雖然,已經看不清楚碼頭上送行的人了,但是,船上的知青還在拚命地揮手,好像是在告別這座美麗的城市,告別生育養育自己的故鄉。
這個時候,船上的喇叭響了起來:“請大家分散在船的兩邊,船已經傾斜了,為了安全,請大家分散在船的兩邊。”廣播裏反複播送著這句話。
吳潔麗站在船舷邊,目送著漸漸遠去的城市,心中湧現出一陣陣酸楚,爸爸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浮蕩著。
長江輪已經在黃浦江上行駛了將近有一個多小時了,吳潔麗站在船尾,看著越來越寬的江麵和滾滾的江水,吳潔麗知道輪船快要出吳淞口了。上海這座美麗城市的輪廓在吳潔麗的眼前,漸漸地變得模糊直至消失。
斜陽的餘輝照耀在滾滾的土黃色的江水上,就像是撒在江麵上的珍珠,一閃一閃的,幾乎有些刺眼。江麵上有幾隻海鷗尾隨在船尾,隨著船尾濺起的浪花上下起舞,時而高高地飛向天空,時而又降落在江麵上隨波逐流,吳潔麗出神地望著江麵......一陣風吹來,吹散了吳潔麗烏黑的一頭秀發,吳潔麗感到有些寒意,這才發覺船舷邊的人已經很少了,顯然,他們都已進入了船艙。
吳潔麗雙手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帶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船艙。
這是三等艙的艙位,艙內兩對麵各放置兩張床鋪,上下兩層,共有八個女知青睡在裏麵。吳潔麗睡在靠門床鋪的下鋪。
吳潔麗走進了船艙,看到這裏的氣氛與剛進來的時候完全不同了,一個小時前,知青們還滿目愁容的容貌已經消失殆盡了,換來的都是滿臉笑容,歡快愉悅,剛才揮淚和親人告別時的情景,全都被拋到了九宵雲外,沒多久前還是陌生的學生,現在好像都已經成了老朋友,學生們有說有笑,許多同學拿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食品分發給大家品嚐。同學們互相之間詢問著:“你是那個區的?”,“你是那個學校的?”。並把家庭地址和姓名記錄在自己的日記本上,不一會兒大家都非常熟悉了。這時候的吳潔麗,也被她們這種親如姊妹般的融洽氣氛所感染,和她們融合在一起。吳潔麗打開隨身攜帶的背包,拿出自己帶來的食品和大家一起分享。
這時,有一個剪著短發,膚色微黑,身材高大,壯實,大家都稱她為“大姐”的女學生。她站起來對著大家高聲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我們既然能在一個船艙裏,說明我們有緣,不如我們在此結拜為八姐妹,以後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好!好!”大家齊聲讚同著。
接著大家開始報出自己的名字和年齡。
這位大姐先自報了家門說:“我叫顧芸莉,是1953年2月份出生的”,“我叫秦芝妹,11月29日出生的,同學們叫我小妹”,“我叫李慧貞,10月8日出生的。”
大家一一報出了自己的姓名和年齡。吳潔麗也作了自我介紹說:“我叫吳潔麗,一九五三年八月出生,同學們都叫我麗麗。
根據出生年月,大家依此排名如下:
老大顧芸莉,以後大家就稱其為大姐;
老二程紅梅,以後大家就稱其為二姐;
老三戴詠珍,以後大家稱其為小戴;
老四徐美娟,以後大家叫她娟娟;
吳潔麗排在第五位,大家還是叫她麗麗;
第六個叫李慧貞,大家叫她慧貞;
第七個叫秦芝妹,大家叫她小妹;
排在最後的是朱琴琴,大家叫她琴琴。
就這樣,八個剛出校門的稚嫩女生,在上山下鄉,奔赴安徽國營農場的途中,在“東方紅”長江輪上,生死與共,義結金蘭。
從各自的介紹中,吳潔麗知道了朱琴琴原來是自己學校裏的鄰班同學。
吳潔麗現在特別高興,在學校裏,由於家庭成份問題以及自幼缺乏母愛的關係,養成了一種內向、孤僻的性格和習慣,她很少和同學們交往,更沒有可以講知心話的好朋友,就連比較要好的黃曉燕,講話時也非常小心,生怕會出什麽意外。自己也一直感到很自卑和自棄,就怕被別人看不起。現在,突然有這麽多姐妹,吳潔麗從心底裏感到特別興奮。於是,她又拿出水果分給大家吃。
在船艙內,也不知誰先唱起了《知青之歌》,姐妹們一起跟著唱了起來:
我站在船欄邊,
極目望故鄉,
長江嘉陵江水後浪推前浪帶著知青奔向遠方。
啊……
美麗的家鄉,
可愛的故鄉,
啊……
歡樂的歌聲一陣高過一陣,八個女孩子就像八隻可愛的小鳥,瘋狂地唱著。歌聲突然轉向了悲哀:
靜靜的夜晚,
是多麽的淒涼,
當我坐在煤油燈下,
苦苦地思念著親愛的媽媽。
啊……
兒在想娘,娘在想兒,
心酸的淚水,
就像小河的流水,
靜靜地流成了河。
……
船艙裏歌聲蕩漾,熱鬧非凡,大家又說又笑又唱,完全忘了自己是去上山下鄉、紮根農村一輩子的知青了,完全忘了自己將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安家、去落戶了。大家一直鬧到很晚很晚。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一天的疲勞,使學生們很快地進入了夢鄉。而吳潔麗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輪船機艙裏傳來柴油機的轟鳴聲,越加吵得煩人。這一夜,吳潔麗也隻是朦朦朧朧地睡了二、三個小時。
天,漸漸地亮了起來。兩天沒有好好睡覺的吳潔麗感到有些頭痛,她洗漱完畢,和同學朱琴琴、老大顧芸莉、以及秦芝妹一起登上了甲板,經江麵上的微風輕輕一吹,吳潔麗感到舒服些。
吳潔麗望著已經變窄的江麵,她也不知道輪船已經到了什麽地方。朱琴琴告訴她,這已經是長江了。當然,吳潔麗還是第一次看到長江,因為,她還是第一次離開上海出遠門。
那天早上,天氣不是很好,灰蒙蒙的,晚上好像剛下過一場雨,船舷邊都是雨水。
吳潔麗站在船舷邊,看著江麵上航行的小貨輪拖著長長的駁船順流而下,時而還能看到幾隻小漁船漂浮在江麵上搖晃著。遠處重重疊疊的高山時隱時現。兩岸還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幾個帶著鬥笠的牛童騎在牛背上放牛,拿著羊鞭的羊倌趕著一群羊在枯黃的草地上放羊,岸邊還有帶著鬥笠、披著蓑衣的人在江邊靜靜地垂釣和撒網捕魚,田野裏的莊稼已經發黃了,這是到了可以收獲的季節了。吳潔麗第一次看到這麽美的長江兩岸的風景。可是,吳潔麗已經沒有心情去欣賞這江邊的美景了。
吳潔麗望著這江麵,心中卻惦記著家中的父親,現在他在幹什麽?是不是已經上班去了呢?爸爸為我赴安徽國營農場上山下鄉已經是夠累了。省吃儉用留下的錢,全部花在了我上山下鄉的用途中,生怕我帶著的箱子被砸壞,把我的兩隻箱子用草繩捆綁的結結實實,裏麵裝滿了一年四季替換的衣服和日常生活用品。她站在船欄邊,靜靜地思索著……
微風輕輕地吹拂著吳潔麗的秀發,把她的長發吹的有點蓬亂。吳潔麗用雙手理了一下披肩的頭發,竟忘了身邊還有幾個小姐妹。
“麗麗,真的是你啊?”突然,一個突如其來的陌生的男生聲音,打斷了吳潔麗的沉思。自上中學以來,還從來沒有一個男同學這樣直呼過她。吳潔麗心中嘀咕,這是誰呀?不由得循聲抬起頭來,隻見一個高大帥氣的男生微笑著走到了自己的麵前。
吳潔麗的記憶瞬時被打開,這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朱駿嗎?吳潔麗馬上低下了頭,無比羞愧地說:“怪我一時糊塗,幸虧你救了我。”說著,吳潔麗重新抬起頭,眼裏閃動著晶瑩的淚花,她十分感激地望著眼前的他。此刻,兩人四目靜靜地相視著,又激動又驚喜。
“你怎麽也在船上?難道你也是去安徽國營農場?”吳潔麗先問起了小夥子。
“是呀,我也是去安徽國營農場的,沒想到還能在這裏遇到你,世界真是太小了。”朱駿高興地還說:“我們以後就是並肩戰鬥的戰友了。”
“是呀,我們以後就是在同一條戰壕裏的戰友了。”吳潔麗開心地笑著說,她還是第一次這樣毫無忌諱地在一個男生麵前開著玩笑。
“你現在身體還好嗎?”朱駿繼續問:“那天晚上我又去醫院看你,醫生說你已經出院了。”
吳潔麗慚愧地說:“對不起了,我現在身體很好。你現在睡在哪裏?”
“我睡在底艙,底艙人很多,也很混雜,空氣也很渾濁,我的同學都在下麵,我悶得慌,就一個人走上甲板來看看江麵,看看長江的風景。”朱駿停頓了一下,又說:“在船欄邊,我看看像是你,就走過來了,沒想過真的遇到你了,真是巧遇呀。”
“是呀,我也想不到,能在這裏遇到你,真是太巧了。”吳潔麗看著朱駿,笑哈哈地說著。
吳潔麗和朱駿胸靠在船欄邊,麵對江心,談笑起來。
朱駿望著滾滾的長江水後浪推著前浪,望著江中來來往往穿梭著船隻,又遙望著遠方隱隱約約的山嶺,望著一片片田野和放羊的牧童、垂釣的漁翁,感到長江太美了。朱駿不由得感慨地背起了*《沁園春•雪》的詩句:“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吳潔麗笑著說:“你感觸頗深,蠻有文采的,你一定喜歡寫詩吧?”
朱駿笑著說:“我喜歡胡亂塗幾筆,但塗不好。”
“你真謙虛,以後塗幾筆給我欣賞一番好嗎?”吳潔麗說著,心裏卻想,朱駿一定是個文學愛好者。
“好呀,下次我們一起交流吧。”朱駿興致勃勃地說。
談了一會,朱駿告辭了吳潔麗,走下了船艙。
站在旁邊的顧芸莉、秦芝妹和朱琴琴看見朱駿走了後,都圍了過來。秦芝妹笑著對吳潔麗說:“你怎麽認識他的?他可是我們學校紅衛兵團的領導呀。一般人很難接觸到他。”
吳潔麗認真地說:“他是你學校的同學?那你為什麽不來和他打招呼呀?我不知道他的情況。”
“我怎麽和他打招呼,我認識他,他可不認識我這個小人物呀。”秦芝妹笑著繼續說道:“你不知道他的情況,那你是怎麽認識朱駿的?而且你們還談的這麽好。”
秦芝妹對著朱琴琴做了個鬼臉,又對吳潔麗說:“聽說朱駿的父親是一個大企業的造反派頭頭,我們學校多次請他父親來學校做報告,學校裏的同學都認識朱駿。聽說朱駿是第一個報名去雲南插隊落戶的,而且還在學校裏入了黨,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卻被安排到安徽國營農場了。”
吳潔麗聽了秦芝妹對朱駿在校情況的介紹,對朱駿油然產生了一種敬意。但她確實也不明白,怎麽會認識朱駿這樣的人。
長江輪頂著順勢而下的滔滔江水,艱難地向上遊行駛著。船上的知青們好像是在坐船旅遊,他們已經忘了,前方,艱難和困苦的生活正在悄悄地向他們這代年輕人招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