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十三章 琴師
鍾芷嫣忍不住嗤笑了一聲,眼底滿滿的嘲弄,帶著笑意的聲音宛如寒冬三月的大雪:“我就是待在青樓的料,怎麽了?我跟你蘇爺什麽關係?你管的到我頭上嗎?我就喜歡待青樓,就喜歡看你們這些男人露出禽獸的一麵,就喜歡,髒到底。怎、麽、不、行?”
一字一句,都像生生的剜著心,滴著血。
痛的盡頭是什麽?
鍾芷嫣隻知道,痛到極點,連自己都恨不得捅死自己……
“鍾芷嫣!”蘇中熙動怒了,這是一年以來他第一次覺得胸口的怒氣無法控製。他不敢回憶昨晚,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在鍾芷嫣麵前,做了如此禽獸的事情。可是,可是鍾芷嫣不應該在這裏!她對胭脂樓是如此厭惡,又怎麽會跑到青樓做什麽琴師呢!肯定又是遇上歹人,被賣了。一夜,整整一夜,他心裏又急又悔又怒,種種滋味像火一樣炙燒著他。
“蘇爺,小的叫無鹽。”鍾芷嫣冷冷的說,隨即又神經質一般的笑,聲音裏帶著痛意的說:“知道什麽是無鹽嗎?這就叫無鹽。”說著,抬手撩起蓋住半邊臉的頭發,如同千百隻蜈蚣泛著爛肉的半邊爛臉就這麽徹底的暴露在晨曦中,即使是溫暖的晨光,也絲毫不能柔和這張恐怖的臉半分。
爛的太過分,讓人連鍾芷嫣絕美的另外半邊臉都不忍看了。
蘇中熙的瞳孔猛然變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幾乎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誰……”蘇中熙喃喃的說,嘴唇顫抖,臉色死白,呲目欲裂的嘶吼出聲:“是誰!是誰傷你的!”
鍾芷嫣卻一點回答的打算都沒有,隻咬著牙,切著齒的說:“蘇爺,我鍾芷嫣自走出你蜜莊,就算毀容,就算在青樓討生活,都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抱你的美姬花魁,我教我的琴。這些你拿回去,我不會受你什麽恩惠。另外,無鹽隻是一介小小琴師,沒那個本事認識蘇爺,還勞煩蘇爺以後徹底無視無鹽才好。”
鍾芷嫣話說的決絕,卻句句在理。讓蘇中熙的憤怒慢慢冷卻,心漸漸冰涼,無從反駁。
但是要是他徹底不管鍾芷嫣,那是不可能的。
蘇中熙這一年來紈絝子弟扮多了,腦子不清醒的時候,竟蹦出這麽一句——
“不準留在這裏。要麽你自己走,要麽我出手趕你走。”
一句他自己講完也立馬後悔的話,徹底的激怒了鍾芷嫣。
一半絕美一半恐怖的臉在晨光中扭曲,墨一般的眼眸死死的瞪著蘇中熙俊帥的臉,聲音尖銳了十分,冷冷的說:“蘇爺好勢力,我一介民女又怎麽鬥得過您?你盡管趕,把我趕出去我就自己出去開青樓!不收錢的青樓,肯定會很受歡迎吧?”
鍾芷嫣也是豁出去了。本來她可以解釋的,可是經過昨晚,她一句話也不想跟蘇中熙多說。說了又有何用?眼前這個人,根本就是沒心沒肺的。擔不起她一絲一毫的好!
“鍾芷嫣你到底想怎麽樣!”蘇中熙氣的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偏生現在這個樣子,比之他之前在蜜莊的樣子,來得更有人氣,更像一個十九歲半大不小的青年。
蘇爺在外麵的紈絝風範,在蜜莊的說一不二的絕對權威,在鍾芷嫣這裏,全成了說不清又道不出的幹著急。
肯定是因為之前自己沒有去找她,她一個弱質女流,在這個人吃人的世道,又怎麽能過得好呢?現在在這個魚龍混雜的花樓裏麵,到處都是肮髒和危機四伏,他真的不能把鍾芷嫣留在這裏的!
鍾芷嫣深呼吸一口氣,用力的閉上眼睛,好像再也不願意看蘇中熙一樣一樣,冷冷的說:“帶上你的東西,滾!”
那個人就坐在那裏,可眼睛裏麵全是嫌惡。
蘇中熙以為,他已經強大到可以習慣任何人的任何誤會,隻要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可以。
可是。
可是。
蘇中熙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說話,轉身從窗戶裏麵飛身出去。
我身不由己,
天下重任在我身上。
我很後悔,
當初沒有去找到你。
我很難過。
因為這些,都不能跟你說。
淮河邊停靠的一艘巨大的花船,那規模,直逼得傍邊的小舟小船的拚命躲開。傻子都知道,坐的起這種船的都是京城來的達官貴人,要是撞到一點點,賣身都賠不起的。
淮河邊來來往往的百姓們沒有注意到,有一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靠近船,然後幹淨利落的翻身一跳,恰恰從窗邊翻了進去。
“你又幹什麽去了?等的我都困死了。”裴昌海坐在玉石雕成的桌子邊,抬手喝一杯上貢皇宮才半斤的月前龍井,托著腮的看著心情明顯非常不好的蘇中熙。
蘇中熙沒有理會裴昌海,而是搖了一下桌子上金鈴鐺,外麵的仆人一聽到這鈴聲,吆喝了一聲,船就緩緩的開動了。
何簡功的死,是開局的第一步,他不得不往下走。
這就是他蘇中熙的宿命。
裴昌海看慣了蘇中熙沒什麽表情的臉,但是此刻也覺得不對勁兒起來了,這蘇爺怎麽出去一趟,眼神都銳利的好像想揍誰一樣呢?渾身上下散發著不好惹的氣息,這可不符合蘇爺這個不會武功隻會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光輝形象啊!
“喂喂,我說,把你身上的王八之氣收一收,你想嚇死那幫以為你手無寸鐵之力的紈絝子弟?”裴昌海懶懶的說。
“這裏沒外人。”蘇中熙這麽說著,但是表情終究還是略略的收了一點。
“你這是幹什麽去了?嗯?回來跟抱了桶炸藥一樣,我還以為你蘇爺泰山倒於前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呢!到底是誰這麽大能耐,連我們蘇爺都能激動成這個樣子?”裴昌海半真半假的說著。倜儻是假,提醒蘇中熙注意控製情緒是真。
對於多年的好友,更加是現在真正意義上的同伴,蘇中熙不想隱瞞,他甚至覺得心堵得慌,很想找人說出來——
“鍾芷嫣在金粉閣。”
一個簡單的話,直接讓裴昌海口中的茶水全部噴出!
“真的假的?”裴昌海瞪大眼睛,看著蘇中熙。
要說蘇中熙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他們這幾個跟蘇中熙一直很親近的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大概就是從鍾芷嫣在自己離開了蜜莊,而蘇中熙的師傅又不允許蘇中熙去找之後就開始了。
在蜜莊的時候沉默冷淡,在外麵的時候紈絝到*。
兩種極端的麵具阻擋住蘇中熙真正的麵目。
裴昌海再也找不到當年那個會倜儻他風流的蘇中熙了。現在的蘇中熙,根本不屑講那些家長裏短,兒女情長的,任何事情現在在他的眼裏隻有可以用的,不可以用的。
現在,那個當蘇中熙改變至斯的人,出現了。偏生在這個節骨眼,偏生是在金粉閣,裴昌海是聰明人,自然知道這件事情可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釋得清楚的。
“她在做琴師。”
“啊,琴師啊。那也還好啊,起碼不是……”*。
最後兩個字被蘇中熙幾乎能殺人的憤怒目光生生的吞回了肚子裏麵去。
“她還被毀、容、了。”蘇中熙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說著,手中的金鈴鐺直接被他握了個變形。
裴昌海開始後悔這麽快就讓何簡功死了。
起碼在那個小胖子還在的時候,他可以不用一個人這樣承受好像隨時都會宰了他泄憤的蘇中熙。
活生生就是一頭暴走的野獸啊……
“那什麽,額,你知道我們現在處境吧,要說鍾芷嫣願意跟你走,我們還能把她帶回去。可問題是人家鍾芷嫣毀容了都不回去找你,可見,額,額,她心氣極高。”
本來想說可見人家一點都不稀罕你,可還是在蘇中熙捏成一團的金鈴鐺下麵機智的改成了心氣極高一詞,成功的保住了小命。
“我會讓她離開的。”蘇中熙眼神陰霾,卻是勢必的決心。反正金粉閣他也有人,護一個鍾芷嫣絕對沒有問題。
裴昌海卻止不住的擔心,本來他們要做的事情就是不容許有一些閃失的,現在鍾芷嫣這個對蘇中熙來說有太嚴重的影響力的人出現,事情真的能這麽簡單的解決掉嗎?
“中熙,我們要做的事情太過危險,鍾芷嫣跟我們扯上關係說不定會對她招來殺身之禍。”裴昌海覺得自己簡直成了他府邸裏麵最嘮叨的那個老嬤嬤了,苦口婆心的說:“對鍾芷嫣來說,我們不管,才是對她最好的。第一個棋子已經落下,這場我們預備了這麽多年的戰爭,走錯一步都是萬劫不複,我們死是早就覺悟的事情,但是你忍心將鍾芷嫣扯下水嗎?她跟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人家一個小姑娘,今年才剛滿十八呐!鬆手吧,不要再這麽執著了。你的眼神,隻要不是瞎的,都能看出來你的不對勁。你師傅說的沒錯的,你的豐功偉業,沒有安放鍾芷嫣的位置。”
蘇中熙的回答隻是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