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五十九節(一)
已經是第二次被調進生產部幫忙了,不過這一次是給絲印工打下手。這次我們去的是三樓的組裝部。組裝部有三條生產線,每條生產線都有絲印,因此也去了三個絲印工,這次一個絲印工配了兩個打下手的工人。依舊是印電木殼子。以前絲印的工作是在絲印部完成了,印好的殼子再送到組裝部去組裝,不過現在趕貨,沒有那樣多周轉的時間,所以就讓絲印工帶著她們的家當,到組裝部一邊絲印一邊放到流水線,印好的產品立即組裝。組裝部沒有烤爐,我們這些打下手的包裝工,工作任務就是用吹風筒把絲印吹幹。
這次跟的那個四川絲印工,雖然我和沒有什麽過結,但是卻沒有廣水老鄉那樣讓人產生好感。她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不過因為長得幹瘦幹瘦的,鎖著眉頭的時候,眉心就會露出一個大大的“川”字,一看比實際年齡老好多,說她有四十歲一點都不過份。在二00一年的廣東東莞,三十多歲還在工廠裏麵做普通工人的已經很少了。或許是因為長了一副我不喜歡的麵孔吧,我和她並沒有多少話說,倒是和一起給她打下手的女孩子小娟有說不完的話。小娟也是四川的,剛進廠不久。雖然是四川人,但是她卻與四川的那一批絲印工玩不到一塊兒來,和我們這些新工人倒是好朋友。雖然和我同齡,她卻早已成家立業了,兒子都有幾歲了。我們每人手裏拿著一把吹風筒,把絲印工印好的絲印用吹風筒慢慢地吹幹。她幹活不偷懶,絲印工印兩個殼子,我吹一個她吹一個。剛好印兩個殼子的時間,夠吹幹一個殼子。這是標準的速度。其他兩條線絲印的產品和我們的差不多,速度也差不多。組裝部的拉長們並不多管我們,因為我們並不是他們手下的人,隻要做好了我們該做的事情,有東西給他們組裝,誰吃飽了撐著沒有事幹來多管閑事呢?唯一管我們的,就是質檢員。我們這條拉的質檢員是一個新來的,對於絲印並不懂,或者可以說對於絲印,除了會看一個圖案,其餘的他根本就是一竅不通。檢查絲印圖案這一道工序是在我們的手上完成的。這是在絲印部的時候就立下的規矩。絲印完了,一定得看清圖案有沒有印完整才放烤爐。所以,質檢員能做的,也就是過一時半刻的,來檢查一下我們用吹風筒吹過的絲印圖案的附著力夠不夠。檢驗附著力也很簡單,等絲印冷卻了,拿一塊專用膠紙貼在絲印圖案上,用手把膠紙刮平了,再用力把膠紙扯下來,不掉絲印的,就是合格品。這些動作,我們絲印部的任何一個包裝工做起來,都會比這個組裝部的質檢員熟練一些。不過,他是質檢員,我們是普通員工,他要來測試就給他測試吧,各人做各人該做的事情。其實,在油墨沒有出問題的情況下,絲印的油墨裏麵,該加的東西全部加進去;吹風的時候,吹到足夠的時間,也不會出現附著力不夠的問題。這簡直太簡單了。
據德能的老工人說,生產部和零件部,曆來都是水火不相容的。兩個部門的頭頭們,都想著揪住對方的小辮子。當然很多時候,是生產部在揪我們零件部的小辮子。因為絲印部的產品,最後都上了生產部。如果絲印部的質量沒有把好關,到了生產部就隻有被他們說的份兒了。上生產部幫忙的時候,拉長也交待過我們,要把事情做好。用他的話說就是:你在我們自己部門,做壞了事情,我們都會盡量封口不傳出去,也不會對你們的經濟產生影響。在上麵去幫忙,人家生產部巴不得零件部的人出一點事情。在上麵做壞了事情,芝麻大一點小事都會被他們說成大事,如果犯了大錯,那就更不得了了。被捅到上麵去了,你們就倒黴了。據說拉長說的這些話,並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先例可查的。我們當然不想辛辛苦苦掙來的工資被罰掉,幹活的時候也特別留意。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按自己的方式幹活,做好事情了,也沒有誰來故意整你。
一連抓了幾天吹風筒,還算平安無事。這個四川的絲印工,倒是屁話特別多。一個人坐在絲印台前,嘴裏卻老是在不停地叫罵,一會兒叫網板不好用,一個會兒又叫油墨裏麵雜質多,一會兒又說油墨太幹了。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她的那副網板老是堵,一堵就得用開油水清洗,洗一次網板沒有個三五分鍾是完不成的,所以我們這兒老是斷線,常常見前麵的組裝工人,坐在流水線旁邊等著我們放產品下去。趕貨的時候,遇到這樣的情況,工人們倒是高興。累得個半死,終於有了三五分鍾的休息時間,可以坐在流水線旁邊歇一下了,內急的也可以趁著這個時候去方便一下。不過那些管理人員看了就不高興了。幸好我們去的不是在德能廠素有“男人婆”之稱的拉長所管轄的流水線。人家拉長見停線了,也隻是在那一頭叫“是不是絲印跟不上來”,然後走到我們這兒來看一下也就罷了。如果去的是男人婆的拉,這個男人婆不在車間裏麵罵娘才怪。
突然有那麽一天,絲印工的網板就不堵了,她也不叫喊著油墨有問題了,一路絲印下來,似乎特別順利,流水線也不斷線了。反正她印多少我們就吹多少,不堆積產品在拉上,這是硬道理。起初還沒有留意為什麽四川絲印工的網板一下子順了。這件事情也輪不上我們去管。而且那個時候以為所有的人都會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並不會想到她會在油墨裏麵做動作。中休的時候,跑到其他拉上找吹風的同事玩。她們說,她們那邊的網板,一直在堵,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反正我們這些職務為包裝工的工人,也隻是隨便聊聊,誰理他們那是為什麽呀?
也算是我多事,以前給廣水老鄉打下手的時候,習慣了提罐子,每次提了罐子回來,就會看著她把罐子裏麵的各種各樣的東西加進油墨裏麵去攪拌幾下,再絲印。在提了多天罐子以後,那些花花綠綠的罐子裏麵裝的是什麽,也記得一些了,它們的作用也了解了一點點皮毛,當然也知道了油墨裏麵該加哪幾樣配料了。當然我知道的隻是理論知識,沒有安排我學絲印,當然也沒有機會去調油墨。很快我就知道了為什麽突然絲印就很順利了,這是因為四川絲印工在油墨裏麵少加了一樣東西:消泡劑。這除了跟著廣水老鄉提罐子學了一點知識以外,另一半還得益於四川的絲印工自己長了一張大嘴,說話口無遮攔。這天中休的時候,一個絲印工來找四川絲印工,說堵網板好麻煩。四川絲印工就用他們的方言小聲說:“你不要加那樣多消泡劑進去,加進去了老是堵網板。”她坐在絲印台前說這句話的時候,或許以為這些話就算我們聽見了,也不會對她產生多大的影響吧。確實,就算這些話被我聽到了,我也不會把她做小動作的事情告訴上麵。與我沒有多大關聯的事情,誰會多嘴呢?而組裝部的這些人,對於她們說的名詞,自然更是不懂了。我這才想起,她確實有幾天從來沒有拿過一隻罐子了,一時記不起這隻罐子是裝什麽的,經她這樣一說,我倒記起了,這個東西就是消泡劑。
不過,很快我就知道,這件事情會和我有關聯,而且有很大的關聯。因為不加消泡劑的產品,絲印特別不容易幹。這天我和小娟像平時一樣做著自己的事情,突然組裝部的組長就到訪了。他看了看我們吹的產品,用膠紙測試了一下附著力,那些經我們細心吹過的絲印,居然一扯就掉。組長怒氣衝衝地對我們說:“你們兩個吹吹風的,給我吹好一點,這一點事情都做不好,小心我去找你們科長。”說完他並沒有離開,而是看著我們吹。我和小娟又每人吹了一個給他測試,同上次一樣,掉絲印。他說:“吹久一點。”說著他從絲印工的手裏拿了一個印好的殼子遞給我,對我說:“你再吹一個,我沒有說關吹風,你就不能關。”我一隻手拿著殼子,一隻手拿著吹風筒去吹絲印,結果把殼子都吹起泡了。他再用膠紙測試了一下吹起泡的殼子,絲印居然還沒有吹幹。他顯然很不高興,讓小娟也吹一下給他看。小娟吹了一個,結果同我的一樣,殼子起泡了絲印卻還是濕的。這個家夥不再同我們囉嗦了,直接用對講機呼叫零件部的科長,讓科長來對付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