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三十二節(一)

中午下班的時候,生產部公告欄上貼出了一張內部招聘啟事。在展順電子廠,很少有部門內部招聘出現的,正常情況下,這種內部招聘也是由人事部出公告,周姑娘簽了字才貼出來。這張隻有生產部經理簽字的招聘啟事一貼出來,就引來了許多人圍觀。我走上去一看,原來是招聘經理助理,要求並不高,高中畢業,略懂電腦即可,上麵說,有意向的把自薦書交到拉長手上,讓拉長轉交經理處。很多人都在議論說,展順電子廠生產一線,哪有幾個高中畢業生呀,就算人家是高中畢業生,也不一定會電腦。這句話沒有說錯,據我所知,生產一線的高中畢業生,加起來還不到三個,算起來我還真是展順生產一線裏麵的文化人了。會電腦的,或許隻有我一個人吧。展順廠太小了,人才都不會鑽進那個洞洞裏麵去。那個時候,並沒有現在這樣多的網吧,我們七零後也沒有如今的八零後九零後會玩,沒有進行專門的電腦培訓,又沒有泡過網吧,當然不會用電腦呀。我在心裏想:除了我以外,就算有第二個第三個或者第四個人前去應聘,或許勝算的機會並沒有我高。因為我還算會一點電腦吧,而且據我所知,生產部經理就是咱們湖北人。同為老鄉,我想:這個位置同他並沒有什麽厲害關係,他自然會幫我吧。當然,這隻是我的設想。中午回到宿舍,我趕著寫了一份自薦書,還附上手寫的個人簡曆,下午去上班的時候,把這些東西交給了楊小成,讓他幫我轉交上去了。

原以為三五天以後才會有消息,誰知很中休的時候,國民黨就來叫我,說經理找我,讓我去一趟辦公室。一聽說讓我去辦公室,我的心裏一陣欣喜:內部招聘的事情,說不定有戲兒了。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辦公室門口,小心地敲了敲門,經理說:“進來吧。”然後,我大步走了進去。經理簡單地問了一下我的工作經曆,問我會不會電腦。我實話告訴他,我現在還在培訓中心學習電腦,學會了一些基本的辦公軟件,隻是不熟悉。經理對我說:“電腦不精不是問題,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學習。他還說,雖然招聘啟事上,名氣上是招聘經理助理,其實也就是生產部的文員,要做的事情不多,但是很雜,細心一點就可能夠做好。用電腦的時候也不是特別多,你不會的,可以一邊學一邊操作,也可以問我。當然,工資方麵,雖然你做的事情比寫字樓的文員不會少,但是你的工資隻是跟生產車間助理的工資,也就是隻比普通工人高五十塊錢津貼,加班有加班費。這有一點不公平,不過,現在展順廠各部門文員的待遇都是這樣的。試用期一個月,試用期合格了你就轉正了。”經理說完,頓了頓,顯然是留時間給我思考,然後才問我:“你的意向如何?”我還有什麽考慮的,一張辦公桌,一台電腦,正是我夢寐以求的。雖然工資並沒有我期望的那樣高,但是也不要緊,我現在需要的是,有一份這樣的工作來鍛煉自己。我有點激動地對經理說:“經理,這些條件我都可以接受。”經理說:“這樣吧,條件你也清楚了,今天你回車間把沒有做完的事情做完,明天早晨就直接來辦公室上班了。明天我再給你講一些具體的工作該怎樣做。”聽經理這樣說,我還一下子傻了半刻,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我還來不及想如果得到了這份工作該怎樣做,居然這樣簡單地得到這份工作了。過了好久,我才回過神來,激動地對經理說:“謝謝您給我這一次工作的機會,隻是我沒有工作經驗,如果來做助理,以後還真的需要您幫助我。因為我的電腦知識,僅僅隻是在培訓中心學的那一點東西,還沒有實際應用過。”經理說:“電腦不會的,你可以問我,明天按時來上班是了,具體工作我明天交待給你。”

我謝過了經理,就回到拉上了。心裏對自己說:這是我在前加工段工作的最後幾個小時了。我壓抑著內心的喜悅,和坐我對麵的大姐一邊浸錫,一邊小聲地說著話。工作的間隙,我偷偷瞄了瞄共事一個多月的同事們。她們都很漂亮,都很年輕,有幾個在我後麵進來的小妹仔,她們臉上還未脫稚氣未,一看就知道是初中剛畢業不久的小女孩子。看著她們,我覺我是幸運的。至少像她們那樣小的時候,我還坐在教室裏麵,聽老師講文學,講理想。而她們,卻要承受生活的重擔了。我又朝前加工段前麵那幾張半新不舊的桌子望過去。楊小成依舊是咧著大嘴露出黃牙,坐在他該坐的破椅子上,國民黨像一頭肥豬一樣,趴在桌上,不知道在鬼劃些什麽桃符。不過,這個時候再看他們,卻不覺得他們有多惡心了。至少在我交個人簡曆上去的時候,這兩個人沒有把我的資料卡在手裏,而是傳到了經理手上,我才有機會得到經理助理這份新工作。想起來,在前加工的這段時間,我並不是一個好員工,有時候還會同他們頂一下嘴,他們能放我一馬,也算是有恩於我了。明天就要離開這裏了,以後會怎麽樣我也不知道,當然隻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過了試用期,正式成為助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過不了幾天又被打回車間,做我的藍皮子。當然,去了辦公室,我肯定會努力去做事情。至於能不能過試用期,那是上麵的人說了算,我無法主宰這些。我能做的,也就是把事情做好了。

坐在小錫爐前沒有工作多久,楊小成就朝我這邊走過來了,遠遠地他就用他那張從來都沒有表情的麵孔衝我說:“恭喜你,終於脫離苦海了。”看來這個消息還真傳得快,提拔的決定還沒有多久,他就知道了。當然,他一定得知道。明天我就要去辦公室上班,經理那邊肯定得通知他,讓他安排人手接替我的工作。我衝他笑了笑說:“老大,其實也沒有什麽恭喜的,說不定我的能力不夠,幹不了幾天還得回你這兒來呢。”這當然是客套的話了。他依舊麵無表情地說:“做好自己的事情,那兒的事情並不難做。”過了一會兒,國民黨又來找我了。他說:“明天你就要去辦公室上班了,先去我那兒坐一會兒吧。”雖然明天就要走,但是現在他還是我的上司,他叫我,我還得聽他的。到了他那張所謂的辦公桌旁邊,拿了一張凳子坐了,國民黨像每次找手下的人訓話一樣,習慣性地端起他的那隻比尿壺小不了多少的破瓷缸子猛喝了幾口水,然後**著臉上肥肥的肌肉朝我笑了笑,對我說:“恭喜你呀。”我說:“其實在前加工段的一個多月時間,還得感謝你們一直在照顧我。你就不要說恭喜了,以後我還是會把你當成上司的。”國民黨說:“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甚至可以說你是我的上司了,不管說我們是同事也好,還是你是我的上司也好,以後我們直接打交道的機會就多了。去了辦公室,有機會在經理那邊幫我們前加工的人說說好話。”我說:“你別這樣奉承我了,就算去了辦公室,我也隻是小兵一個,以後說不定還得讓你幫我在經理麵前說好話呢。”他說:“哪裏哪裏,我們廠的事情你不知道,”說著他壓低了聲音說:“我們前加工段這邊,一直在廠裏麵沒有地位,工廠的提拔機會也很少給我們這邊的。你上去了,給前加工段開了個先例。聽說你是湖北人是吧,經理也是湖北人,你們是老鄉,以後肯定能幫上我們這邊的忙。”國民黨這個家夥,嘴裏說話的時候,心裏在怎麽想我猜不了全部,也猜得到一多半了。他就是一個見風使舵的家夥,生怕我在經理麵前說他的壞話,才說這一番話,他總會為自己算計。當然,如果沒有這一手,他一個小學生,怎麽可能以一個小組長的身份在展順廠混得下去呢?反正他說的話,我不直接頂撞他,也不把那些話放在心上,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是了。在他那兒坐了一會兒,回到小錫爐前繼續工作。不一會兒,劉助理也來上來說恭維的話了。我當然是笑著同她說話,手上的活兒也不敢慢下來。拉上的人,很快就知道我提拔上去了,自然少不了說一些恭維的話。有人嚷著說得讓我請客。我說,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做好這份工作呢,請客的事情,以後再說吧,就算我上去了,我們還是同事,大家整天見麵,下了班還可以在一塊兒逛街聊天,就不要說見外的話了。說完了該說的話,靜下來仔細想想,人真的是很世故的一種動物。以前每天在生產線做著最苦的事情,沒有誰恭維你,那些基層的管理人員,隻要瞄準你做了什麽壞事,總會想盡辦法讓你難堪。現在我沾上了狗屎運氣上去了,他們就來恭維,說著一些假惺惺的話。說不定,他們嘴裏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還想著要看我的笑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