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二十九節(一)
我和子嚴出了廠門,向著一三八工業商業街走去。路上子嚴問我:“這幾天沒有加班,你都在幹什麽呀?”我告訴她,每天都和拉上的小妹仔出去瞎逛。她說:“你進廠以後還沒有拿過工資,不會先花完了從家裏帶出來的老本吧?”我告訴她,我們出去逛街,很少花錢的,多半隻是看看而已。她笑了,說有什麽好看的,她都看討厭了。她說的話我相信,她來一三八工業區都三四年了,想必這一塊地方,對她而言,已經沒有什麽色彩了。子嚴還告訴我,她剛進展順的時候,也和我一樣,就喜歡到處亂逛。因為剛到廣東嘛,總覺得好玩。那個時候她是生產一線的工人,下了班沒有事情做,當然隻有出去逛的份兒。直到後來有一天,遇見了一位做質檢的大姐,那個大姐教她學知識,她下班以後就玩得少了,看書的時候多了,也因此學到了好多東西。這樣直到有一天,周姑娘發現了她,於是提拔她上來了。從此以後,她就換上了紅工衣。聽她講起自己的故事,我對她說:“其實我也想向上爬,但是進廠沒有多久,也沒有機遇。”她告訴我,機遇是自己創造的,關鍵是要愛學習。我從她的一席話裏麵受到了啟發,從此以後,我就下決心改變自己了。她還對我說,以後有空的時候,她會教我一些電子方麵的知識。
子嚴果然說話算話,第二天中休的時候,她就來拉上找我了。她帶著去了組裝線,因為她主要負責組裝線的品質。那兒是展順電子廠還有一點技術含量的地方,在那兒可以看到許多電子元件。相比之下,前加工段隻是一個做苦力的地方,並沒有什麽技術可言。以後每天中休的時候,我就去看那些形狀各異的線路板了。有時候子嚴會過來指導我一下,有時候她沒有空,我就自己看,不明白的就問組裝線的工人。算起來我是子嚴帶過來的人,那些工人也挺好,我問他們,他們知道什麽就告訴我什麽。從此以後,中休的時候,在組裝線的貨品區,總會有一個穿著藍工衣的女孩子,傻傻地站在那裏看線路板和一堆堆的電子元件。那個人就是我。子嚴有一個非常舊的筆記本,她告訴我,那都是她剛做質檢的時候,手抄的記錄,她把那個本子借給我,讓我一邊學習,一邊抄寫。下班以後,如果不出去,我就坐在床上,安靜地看筆記本,抄資料,沒有幾天功夫,筆記本上的內容我就記住了,而且完整不漏地把子嚴本子上的內容抄了一遍。現在回憶起來,那個時候的我,有一股愛學習的勁兒。我一直在想,或許是我太早就結束了藍皮子時代,沒有吃夠苦中苦的緣故吧,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沒有那樣的上進心了。十年時間,如果每時每刻我都像那個時候一樣,刻苦努力,或許現在的我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吧?算起來,一切還得感謝子嚴。如果沒有遇上這個朋友,說不定我現在依舊在做藍皮子,十年都不曾翻身呢?十年了,自從離開了展順電子廠以後,再也沒有見到過子嚴。好心的人,一定會有好報吧,她現在,也一定過得很好吧?
有一天下午下班以後,無所事是。筆記本也抄完了,車間裏麵一下班就鎖門,我當然不可能逗留在車間裏麵看線路板。和子嚴做了朋友以後,我也很少和拉上的小妹仔泡在一塊兒了。回到宿舍的時候,她們都不知道溜到哪裏去了,估計不是去逛蓮湖市場,就是去一三八商業街去了。一個人呆在宿舍裏麵真沒有勁。那個時代的工人宿舍,可沒有現在的工人宿舍好,宿舍裏麵沒有電視,要看電視,就得去一樓飯堂,那兒有一台全廠公用的電視。我可不想去那兒看大眾電視,於是出了廠門,走到離工廠不遠處的一條小河邊上去了。
與其說那兒是小河,不如說那兒是一條汙水溝。因為在我的印象中,它很少流清水,河溝裏麵,總有一層黑乎乎的泥。或許,許多年以前,在一三八工業區還沒有開發的時候,它的確是一條小河,但是後來,工業發展起來了,小河也就汙染了,成了臭水溝吧?溝邊上有一家很大的電子廠,據說有兩三千人規模的。還據說,那家工廠,養著一大批會打架會打籃球會玩的保安。那天走到小河邊上的時候,那家工廠的保安正在小河對岸捕魚。其實小河並不寬,頂多也就十來米吧。保安在對麵捕魚,我們在這邊可是看得一清地楚。視力好一點的人,還可以看清楚他們廠牌上的名字。我去的時候,河邊的欄杆上,圍了好些人在觀看了。真難以想象,一條臭水溝裏麵,居然能長出魚來,但是,這條臭水溝裏麵,真的就長出了魚,而且有很多魚。因為我在展順的幾個月,都看見那群保安捕過好幾次魚了。而且那些魚也和市場上賣的魚一樣,黑鱗白肚皮,沒有見比正常的魚多長出了一隻眼睛或者少長了一條尾巴。不過,我們看到的隻是魚的外表,也不知道這些魚有沒有受到汙染,不知道它們肚子裏麵的那層黑膜有多厚了。據說有兩種魚,就喜歡長在汙水溝裏麵,一種是大補身體的鯽魚,還有一種是隻有廣東才特有的福壽魚。想必他們捕上來的,或許就是其中的一種吧,我猜想應該是鯽魚,因為我以前也曾經見過有人在臭水溝裏麵釣出了鯽魚。那一群保安見這邊有人圍觀,似乎也挺得意的,一邊捕魚,還時不時地朝我們這邊笑。因為這邊的人群裏麵,有許多漂亮女孩子。
說起捕魚,這群保安用的工具還真是先進,他們是用電網捕魚的。隻見前麵一個保安朝河裏麵撒下了網,很快,網撒到的河麵上,就會飄起一層魚,估計它們都被擊昏了,於是飄乎乎地就到水麵上來了,那些魚兒們,並不是遊上來的,而是滾上來的。隻見另一個保安,揮動著一隻長長的竹竿,竹竿的一頭綁著一隻網兜,網兜向著浮上來的魚舀過去,魚入進兜裏麵了。他舀魚的速讀真快,我們這邊有人在數數兒了,似乎才幾分鍾的時間,就舀了五十多條小魚上來。那些可憐的小魚兒,不久之後就要成為那群保安的盤中餐了。
我看小魚兒看得正起勁,這時一個同事從我身邊走過,對我說:“原來你在這兒看魚呀,子嚴都找你好久了。”一聽說子嚴找我,我就從小河邊飛奔著回廠裏去了。到廠門口的時候,子嚴正好孤身一人從廠裏麵走出來。她問我:“你去哪兒了?”我告訴她,去小河邊上看保安捕魚去了。她說:“有什麽好看的,那群保安無聊死了。我都找你老半天了,走,跟我出去逛。”不由分說,她就拉著我的胳膊走了。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在展順廠的日子,自從沒有加班以後,也挺好玩的。每天下午下班以後,閑死了,從吃過晚飯以後到工廠關門的十點鍾這段時間裏,我們可以自由支配。在外麵玩也好,學東西也罷,反正隻要你按時回來,工廠的大門總是為你敞開著。比起在興宇電子廠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我真的是生活在天堂裏麵。
走出展順電子廠沒走幾步,我們拐了一個彎,向著康舒電子廠後門的方向走去了。在前麵曾經提起過許多次的康舒電子廠,平時工人進出都是從那扇門進的,不記得那個門叫幾號門了,因為康舒電子廠的門特別多,但是允許工人進出的門,也就隻有那一個。所以就幹脆叫它後門了。因為工人從那兒進出,人流量相對來說也挺大的,而且周圍也還有幾家其他的並不算小的工廠,所以從康舒電子廠後門,一直延伸到展順電子廠旁邊,路旁全是大大小小的鋪子。這些鋪子看起來不怎麽樣,但是生意都還過得去。記得那個時候,一三八工業區裏麵還沒有大型超市,我們的日常用品就是從這些鋪子裏麵淘回來的。我們逛到了康舒電子廠後門,很快就又倒回來了。不買東西,單單隻是走一走逛一逛,這段路很快就逛到頭了。回來的路上,路過一排低矮的鋪子的時候,我和子嚴的目光同時停留在一家店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