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37章 心有千結,難抉擇

夜涼如水。

虛掩的房門,因為來人的推開,發出陣陣沉悶的聲響。

有不知從哪裏來的一陣涼風,吹得桌案上搖曳不定的燭火,忽明忽暗,映在人臉容上,有如幢幢鬼影。

黑衣影衛,緩步在女子麵前站定。躬身,行禮,向來冷淡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恭謹,“不知娘娘找屬下來,有何指示?”

夏以沫沒有看他,一雙澄澈的眸子,落向窗外茫茫的夜色,也不知在望些什麽。半響,方道,“你可聽過阿軒身上中的煙花三月?”

男人似沉吟了須臾,道,“大約五年前,陛下無意中曾救過一位遊方郎中……那人為報答陛下的救命之恩,就將自己家裏祖傳的一種名作‘煙花三月’的奇毒的方子,贈給了陛下……”

夏以沫仿佛沒有料到,他竟會如此輕易的就將這些事情坦白,許久,突兀的冷笑出聲,“這麽說來,阿軒身上所中的煙花三月,確是宇文熠城下的了?”

雖然心中早已知曉那個答案,她卻還是忍不住想要開口問個清楚,仿佛惟有自己親耳聽到之後,才能夠讓所有真相圖窮匕見,才能夠讓自己真正死心一般。

“陛下這樣做……”

黑衣影衛斟酌著字句,“也隻是迫不得己罷了……”

“迫不得已?”

如聽到世間最好笑的一句笑話般,夏以沫不可抑製的笑起來,“阿軒如今這個樣子,對他還有什麽威脅?……為什麽他就是不肯放過他?為什麽他一定要致他於死地?”

激烈語聲,說到後來,卻漸次低了下去,夏以沫無力的闔了闔眼眸,垂在衣袖裏的雙手,死死握緊,仿佛惟有這樣,才能壓抑住那些似從心底最深處不斷漫延出來的顫栗一般。

黑衣影衛目光沉淡的落在她身上,一向沒什麽情緒的嗓音,此刻也不由帶了幾分複雜,“陛下這樣做,也隻是為著娘娘而已……”

頓了頓,“那個時候,娘娘執意要離開陛下……”

說到此處,男人語聲又是一頓,卻沒有再繼續下去。

夏以沫也無需他再說下去。

“所以……”

夏以沫無聲的笑了笑,“他這麽做,都是為了逼我回去嗎?”

是呀,那個時候,他雖然最後迫於無奈的答應了放她離開,但也曾信誓旦旦的宣告,她一定會後悔離開他……他一定會讓她再回到他的身邊……

那時,她以為他隻是不甘心……她怎麽就忘了呢?那個男人,他一向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她怎麽就忘了呢?那個男人,他一向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

她原本是想救阿軒,到最後,卻隻是又一次連累了他……

她突然是那樣的恨……恨她自己,更恨那個名喚宇文熠城的男人……

他為什麽就是不肯放過她?

為什麽?

夏以沫死死咬著唇,怕一出口,那些毀天滅地般翻湧在心頭的痛楚,就會再也控製不住的溢出來,將她狠狠淹沒。

瞧著麵前女子杏子般的明眸裏,一瞬間浮起的濃烈恨意與淒然苦楚,黑衣影衛似猶豫了須臾,最終還是忍不住,盡職盡責的替自己的主子開脫起來,“陛下隻是因為舍不得娘娘離開,所以才會出此下策的……”

“舍不得我離開?”

夏以沫澀聲重複著這句話,秋水桃花般的一張唇,忽而緩緩漾開一抹諷笑,“他既然如此舍不得我離開,當初又為什麽要答應放我走?”

笑靨溶溶,就仿佛覺得這件事真的很好笑一般,“……不過是因為那個時候,我的存在,威脅到了他的江山罷了……兩害相較取其輕,所以他最終毫不猶豫的舍棄了我……”

因為看的這樣清楚,因為太了解那個男人是怎樣的一個人,所以,夏以沫才更加的痛,更加的難過。

迫盡瞳底的澀意,女子又是毫無情緒的笑了笑,“……而現在,戰事了結,他又如願以償的娶了新人進門……這個時候,他再來千方百計的逼著我回到他的身邊……”

語聲一頓,“宇文熠城……”

舌尖抵著這四個字出口,夏以沫隻覺埋在胸膛裏的一顆心,終是忍不住的狠狠一疼,曾經那樣叫她歡喜與愛戀的名字,如今,卻隻剩下如刀割斧砍般的傷。

指尖抵著掌心,將一雙手掐的生疼,仿佛這樣就可以忽略其他地方,因為那個男人帶來的錐心刺骨的痛。再開口之時,清冷嗓音裏,已聽不出什麽淒楚軟弱來,隻麵色仍差些,“……他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像這樣占盡天底下的便宜嗎?”

天底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選擇,付出相應的代價……當初他既為著他所謂的天下,所謂的江山社稷,將她舍了棄,今日就該承擔這樣的後果……

她不是他的一件東西,可以任他捏圓搓扁,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夏以沫死死咬著唇,清澈嗓音,如泠泠細雪,雖輕淡,一字一句,卻是無半分轉圜餘地的決絕與堅定,“我不會讓他如願的……”

女子道,“我不會回到他身邊……絕不會……”

也不知是在說給那個並不在這裏的男人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對麵的黑衣影衛,麵容平靜的聽著從她口中給出的答案,一切都似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確切的說,是在那遠在離國的自家主子的意料之中,所以,男人隻是淡聲道,“娘娘可曾想過,若是司徒公子身上中的毒,找不到解藥,他又能撐得到幾時?”

如同蛇被捏住了七寸,夏以沫心中瞬時一緊。

嗬,那個男人,永遠都能夠準確的找到她的死穴,給她致命一擊……

黑衣影衛淡淡望著她明淨眼眸裏,不受控製的掀起的絲絲波瀾,一張硬朗的臉容,依舊麵無表情,就仿佛篤定了她,終將會如自家主子所願一般。

那個男人,也是這樣認為的吧?他知道,她不可能會眼睜睜看著司徒陵軒中毒身亡,他篤定她會回去求他給她解藥……

牙關緊咬,夏以沫從未像此刻,如此這般的恨過一個人……如此這般的恨著那個男人……

“宇文熠城手裏真的有煙花三月的解藥嗎?”

像是掙紮了許久,終於決定了什麽一般,夏以沫開口問道。

“娘娘請放心……”

黑衣影衛道,“隻要娘娘肯跟隨屬下回宮,陛下一定不會為難司徒公子的……”

他的保證,並未在夏以沫心底掀起一絲波瀾。她隻是緊緊抿著唇,一雙清亮的眸子,在一刹那間,似掠過無數未明的情緒。

像是過了許久,夏以沫方才緩緩開口道,“大夫說,阿軒身上的毒,隻能最多撐十天……”

頓了頓,“但,從這裏回離國,即便快馬加鞭,也得月餘……”

後麵的話,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也沒有必要說下去。

因為對麵的黑衣影衛,在她的話音落下之時,手中便多了一個小巧的青瓷藥瓶,“娘娘不必擔心……這丸藥,能夠暫時壓住司徒公子體內煙花三月的發作……足以支撐司徒公子安然無恙的回到離國……”

夏以沫望著他遞過的小巧藥瓶,卻沒有伸手去接。半響,女子淡粉的唇,忽而漾出一絲笑,“宇文熠城他真的是什麽都算計的天衣無縫……”

從穀風手裏接過那枚丹藥,夏以沫望著那勾在小巧瓶身的一株白梅花,就仿佛它是多麽值得研究的東西一樣。許久,又是突兀的一笑,“這藥……最多也隻能讓阿軒撐到回離國吧?……也就是說,若是沒有真正的解藥,即便回到離國,阿軒也是個死,對嗎?”

說到後來,就像是在真正疑惑一般。

穀風道,“娘娘若是回到了離國,陛下自然會拿煙花三月的解藥,來救司徒公子的……”

頓了頓,“娘娘不必擔心……”

聽得他的話,夏以沫卻是神情怔怔,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方道,“回到離國,也就是回到他的身邊,是嗎?”

她問。水洗過般漆黑的一雙眸子裏,在這一刹那,似不由的浮起層層的茫然。

黑衣影衛不知怎的心中就覺得有些不安。沉吟了須臾,方才斟酌著字眼,開口道,“娘娘不在的這些日子,陛下一直都很想念娘娘……”

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般,夏以沫笑了笑,“可是,我一點都不想他……”

她輕聲道,語聲輕柔的就像是在說什麽甜言蜜語一樣,“……我一點都不想回到他的身邊……”

當女子的這番話說出口之時,一向不動聲色的黑衣影衛,也不由的麵色微變。隻因他心底突然掠過一個念頭……若是這樣的話,被自家主子聽到的話,主上他,一定會很難受的吧?

盡管他從未看過主上曾經為著任何一個女子的三言兩語而耿耿於懷……但麵前的女子,卻仿佛是一個例外……

就像他從未看過主上為了一個女子如此費盡心機的,想要將她要回身邊一樣……

麵前的女子,對主上來說,是如此特別的一個存在……或許連主上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但這些不該由他這個侍衛來論斷的念頭,很快就被穀風抹了去。於他而言,身為一個稱職的影衛,他所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完成主上的命令。

僅此而已。

所以,聽了女子的話之後,黑衣影衛隻是冷聲道,“娘娘難道是想眼睜睜的看著司徒公子毒發身亡嗎?”

那從男人口中如此輕描淡寫的吐出的“毒發身亡”四個字,就像是一柄削尖的利刃一般,直抵夏以沫的心頭而去,漫開絲絲入骨的疼痛。

隻是,傷的深了,也就不覺得怎樣了。

所以,夏以沫隻是冷聲一笑,決然道,“你回去告訴宇文熠城……若是阿軒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話,我也不會獨活在這個世上……”

擲地有聲的話語,清脆如散落一地的珠玉,泠泠響徹在寧靜夜色裏。

半響,黑衣影衛方才淡聲開口道,“娘娘何必為著與陛下的一時之氣,而連累司徒公子遭此磨難呢?”

像是電光火石的一道悶雷,驀然在夏以沫心底炸開,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這一刹那,像是冰涼泉水一樣,一點一點滲出來,似某種恐懼,又似某種更為隱秘的情緒,如同亂麻一般,纏繞住夏以沫,令她難以分辨,不知所措。

許久,心頭仍是一片混亂,這一瞬,夏以沫什麽都想不出來,隻道,“你不必再說了……我不會回到他身邊的……”

話說的決絕,可是,這一刻,她的心,真的能夠如她口中所說的一樣堅定嗎?

她真的能夠眼睜睜的看著司徒陵軒在不久之後,毒發身亡嗎?

她真的隻是在跟那個男人賭氣嗎?

她要怎麽做?怎麽做?

腦海裏像是有無數股勢力在狠命的撕扯著一般,夏以沫隻覺頭疼欲裂,什麽都想不到,什麽都無法決定。

對麵的黑衣影衛,不知什麽時候,已告辭而去,臨走之際,似乎沉聲囑咐了一句“還請娘娘三思”之類的話。

全身的力氣,在這一刹那,仿佛被盡數抽光,夏以沫再也支撐不住,無力的癱倒在地。

有渺渺藥香,從隔壁房間幽幽透進來,應是柔香他們熬好了藥,在喂阿軒服用吧?

夏以沫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青瓷瓶子。

穀風說,請娘娘三思……而他們所有的時間,最多也不過月餘罷了……

她該怎麽做?

她該怎麽做?

這一刻,夏以沫不斷的問著自己。

窗外,夜色如洗,一絲光亮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