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31章 離別之殤
第二日,是個晴天。
不過才卯時多一些,日頭已經升的老高,火球一般源源不斷的向外散發著熾烈的熱量。
巨大的城門下,夏以沫向著來送行的男人淺淺一笑,“送君千裏終須一別……齊墨大哥,你回去吧……”
宇文燁華望了她一會兒,轉身,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包袱,遞到了她的手中,“這裏麵準備了些你平日裏愛吃的糕點,你留著路上吃吧……”
夏以沫接過,“謝謝……”
包袱沉甸甸的,碰撞間,似有金石之聲。夏以沫心中微微一動,掀開了包袱的一角,但見,內裏除了裝好的一袋袋糕點和果幹之外,還有許多碎銀子,以及一疊厚實的銀票……
夏以沫詫然的望向對麵的男人,“這些銀兩……”
“我聽人說,皇兄之前賞賜你的那些東西,你一樣也沒有帶走……”
說到這兒,宇文燁華語聲一頓。清潤的眸子,如湖水般靜靜落在她身上。
夏以沫垂了眼簾,避開與男人的對視,過了一會兒,唇邊方才漾出一絲笑來,“那些珠寶首飾什麽的,不過身外之物,帶在路上,反而是累贅……”
話出口,纖細指尖卻是下意識的撫上左手腕,如今,那裏已是空落落的了……曾經,那個男人費盡心機為她尋來的白玉鐲子,已被她摘了下來,放在梳妝台上,與他後來又賞賜給她的許多金銀首飾放在一起,留在綴錦閣裏,不被帶走……
其實,又豈止是那些錦衣華服、玉石珠寶呢?與那個男人所有有關的東西,她都沒有帶走……元宵之夜他送給她的那盞星光璀璨的走馬燈;各處搜羅來的各式新奇的小玩意兒;還有,她生辰之時,他親手為她雕的玉雕小老虎……
所有的一切,都被她留在了綴錦閣裏。
就仿佛,她留下那些東西,就可以真的與那個男人,與跟他曾有過的所有時光,都從此斬斷一般。
可是,最終,她還是帶走了一樣東西……匕首……那是她與他初見之時,他為報答她的救命之恩,送她防身用的……那個時候,她不知道他是離國的皇帝,他亦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於他命懸一線的時候,救了他,而後來在山洞裏,麵對刺客的襲擊,他亦拚盡全力護住了她的安危……
如今想來,他與她在一起那麽久,兩個人真正毫無負擔的相處,卻惟有在山洞的那幾日……
隻是,如今這一切都成了過去。
指尖觸到藏在衣袖裏刻著繁複花紋的小巧匕首,夏以沫心底終是不由的劃過一絲隱痛。
她帶走它,名為留下防身,其實,她清楚的知道,她隻是終究不舍這把匕首帶給她的那一分僅剩的念想罷了。
就像她明知那個男人今天不會來送行一樣,可是,她卻仍舊不能自抑的抬眸找尋著他的身影……可是,人來人往,世間那麽多的人,卻哪裏有他的身影?
這個時間,他應該還未起身吧?洞房花燭,芙蓉帳暖……於他,當正是情意兩濃的一段好晨光吧?
夏以沫心底一傷,疼痛如絞。
她既已決定要走,決定此生與他再不相見,那麽,他不來送她,豈不是更好嗎?
就讓昨夜,他與她的遙遙一望,成為永訣吧……隻是,沒有想到,他留給她的最後的畫麵,竟是他與別的女子成親的模樣……
多麽諷刺。
夏以沫有些想笑,心底苦澀,卻漫延如無邊深海。
司徒陵軒不知什麽時候,從馬車上下了來。他身子仍虛弱,腳步有些浮,緩緩走到她的身邊,輕柔的挽住了她的手,低聲喚她,“沫兒……”
他靜靜的望著她,一雙溫潤的眸子裏,有藏也藏不住的關切與……一抹欲言又止的哀傷……
夏以沫微怔了怔。她忽而意識到,他眼中的哀傷是為何,心便是一疼。
她想將手抽出來,可是,麵前的男人,卻讓她無法動作。
宇文燁華的聲音,便在此刻緩緩響起,“出門在外,多帶些銀兩傍身,總沒有錯的……”
夏以沫抱著沉甸甸的包袱,垂眸,遮去眼底微微的濕意,一笑,“好……”
柔香上前,“小姐,給我吧……”從她手中將包袱接了過去。
司徒陵軒握住她的手勢,因此一鬆。男人指尖似不受控製的僵了僵,少頃,方才緩緩掩回了袖中。
夏以沫迫著自己不去看他瞳底一閃即逝的失落,抬眸,望向對麵的宇文燁華,一字一句,道,“齊墨大哥,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些……”
語聲一頓,再開口時,嗓音中不覺帶了些許的哽咽,“隻是,今日一別,不知何時能夠再相見……你為我做的這一切,我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報答……”
她這一走,很長一段時間,想必都不會再踏足離國半步,世界之大,人海茫茫,今日一別,或許就是永訣,她與麵前的男人,或許此生都沒有再見之期……過去一年多,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此時一齊浮上夏以沫的心頭,初見之時,他仗劍為她斬殺蛇首的風度翩翩;被其他嬪妃刁難時,他的每每為她出頭;流觴亭裏的把酒言歡;孤竹山的及時相救……
這種種的一切,她都銘記於心。若說在離國的這一段時光,還有什麽值得她難以割舍的話,就是麵前男人帶給她的溫暖……
他大抵也是這偌大的離國皇宮裏,唯一真心相待她的一個人了吧?
夏以沫覺得自己何其幸運,能夠識得他,與他成為朋友。
隻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他與她,終究是要分別的。
想到天地茫茫,再見之日或許遙遙無期,夏以沫不由更是心頭酸澀,眼眶發紅。
望著她清澈瞳底,因為即將到來的離別,因為可能再無相見之日的傷感而浮起的蒙蒙水汽,宇文燁華埋在胸膛裏的一顆心,瞬時一疼。
他不敢去看對麵女子的眼睛,不知望向何處的琥珀色瞳仁裏,有微微的閃爍,斂去了,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邃。
男人輕聲道,“沫兒,你我之間,無需說這些話……我為你做的這些,也隻不過是我力所能及的……”
頓了頓,眸底閃過一絲複雜,“再多的,即便我有心,也無能為力……”
語聲又是一頓,宇文燁華突然定定的凝視住麵前的女子,“沫兒……”
他喚她,嗓音是他一貫的溫潤清雅,此刻卻又仿佛多了幾分幽遠與沉滯,“隻望,若是有一天,我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沫兒你能夠原諒我……”
夏以沫聽著從他口中說出的這一番話,心底陡然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她張了張嘴,想要問麵前的男人,他怎麽會做對不起她的事情呢?若是有,又將會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呢?
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張口,對麵的男子,卻突然輕笑了一聲,“本王是跟你開玩笑的……”
頓了頓,解釋一般道,“世界雖大,但本王相信,有緣,總會有再見的那一天……到那時,若是本王無意中做了什麽讓沫兒不高興的事情,沫兒你可不許怨恨本王……”
說這話的宇文燁華,用的是他慣有的調笑的語氣,隻是,說到後來,仍可聽聞他嗓音中那幾不可察的一絲細微歎息與……凝重……
夏以沫心底疑惑更甚,像是有說不出的隱隱不安,正漸次滋生一般。
她不知自己是否真的太過敏感或者多心,隻抬眸,有些茫然的望向對麵的男人。
宇文燁華沒有看她,隻是微微抬手,將落在她發端的幾瓣木香花拂了去,動作輕柔的仿佛她是什麽易碎的珍寶,溫潤語聲,低沉而柔和,“此去路途遙遠,沫兒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那揉在男人看似輕描淡寫的語句中的濃濃不舍與關切,藏也藏不住。
夏以沫但覺心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我會的……”
輕淺嗓音,不可抑的帶出一絲哽咽,隻說了這三個字,夏以沫便慌忙低下頭來,怕一張口,就會哭出來。
司徒陵軒站在她身邊,有一刻,他想伸出手去,將她單薄的身子,輕輕攬入他的懷中,告訴她,他會一直在她身邊保護她,愛護她,可是,那垂在衣袖裏的手勢,動了動,卻終究隻緊緊握了住,任平整的指甲,深深摳進掌心裏,亦不覺痛。
他隻是張了張嘴,嗓音發澀,“司徒陵軒雖不才,但請謙王爺放心,將來無論發生什麽,即便拚卻我的性命,我也會護沫兒周全的……”
聽得他開口,宇文燁華望向他,清潤眼眸裏,似含了幾許幽深,看不分明。片刻,方道,“司徒兄對沫兒的心意,本王自然相信……”
頓了頓,“隻是,一切小心……”
夏以沫心中沒來由的動了動,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此時,一直遠遠立在隊伍前頭的阮元風,卻已驅馬近前,“天色不早了,我們啟程吧……”
凝在心頭的一番疑問,因為即將到來的離別擠了去,抬眸,夏以沫望向對麵的男子,輕聲道,“齊墨大哥,我們要走了……”
宇文燁華下意識的抬手,幫她理了理垂在額角的一縷碎發,指尖觸到她眉眼的刹那,才驚覺自己這樣的動作,有多麽逾越。
男人手勢僵了僵,不動聲色的收了回來。片刻,薄唇輕啟,道,“保重。”
夏以沫點了點頭,“嗯。”
頓了頓,“你也是。”
說了這三個字之後,再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卻什麽也不能說。
離別在即,所有的言語,都如此蒼白。再來不及說。
“沫兒,我們走吧……”
司徒陵軒輕聲道。
“齊墨大哥,再見……”
最後望了一眼對麵的男子,轉身,握住司徒陵軒伸出的手勢,夏以沫上了馬車。
奔馳的馬車,一點一點消失在視線的盡頭,宇文燁華張了張嘴,輕聲道,“再見,沫兒……”
日光如火,巍峨聳立的巨大城門,漸漸模糊成一個微小的影子,直到什麽都再也看不清。
夏以沫眼底拂過一絲茫然。然後,輕輕放下了車前的帷簾。
她終究是沒有看到那個男人的身影。
就這樣吧。
今日一別,隻願再無相見之期。
馬車轟鳴,越行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