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29章 孤成全你
距離阮元風撤兵,已經月餘。
天氣也漸漸熱了起來。不過才四月初,稍微厚一點的春衫,都已經有些穿不住了,各個宮房不得不開始準備起了夏衣。但因為前方戰事吃緊,如今後宮的這一切用度也不得不縮減。
以夏衣為例,往年,各宮的妃嬪,位階由高到低,每月至少也可領到六匹料子,而今卻隻得兩匹;飯食方麵,也由原先的例份縮減到現在的兩菜一湯,一葷一素配些許小菜,很是簡單;其他事項,也都是能省則省……如此一來,自是惹來不少人的不滿……
據聞,那向婉兒更是因此哭哭啼啼的去找了宇文熠城,除了大罵她夏以沫乃是禍國殃民的妖妃之外,更是上演了,以死相逼、直諫宇文熠城將她趕出宮去的苦情戲碼……
但聽說,麵對她的尋死覓活,宇文熠城隻冷冷瞧著,半點也沒阻攔,甚至也並不許旁人阻攔……當然,那向婉兒也毫不意外的,在一顆腦袋還沒有挨向柱子之前,就已經頓住了……然後比來之前,更加哭哭啼啼——安然無恙的被人帶了下去……
這些事情,傳到夏以沫的耳朵裏,也隻如聽他人的是非一般,一笑而過。
雖則,說起來,她到底是此事的罪魁禍首,如今又被軟禁,但一切的吃穿用度,卻並沒有因此被苛待……那個男人,派人送來的料子,是她最愛的顏色;每日裏的菜色,也是她素日裏吃慣的口味,就像他曾經與她一起之時一樣……
仿佛什麽都沒有改變。
但,阮元風的撤兵,確實對戰事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吧?聽聞,為著抵禦唐國,那個男人已幾天幾夜不曾合眼……隻不知道,他還能夠撐得幾時?
想到這兒,夏以沫不由的有些沉默。
一道閃電卻在這個時候,驀地劃破天際。
“小姐……”
望望天色,柔香提醒道,“快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遠處有隱隱悶雷聲傳來,夏以沫道,“好。”
幾人出了亭子,往回走著。
雨勢來得極快,方走了幾步,豆大的雨點已劈裏啪啦的砸了下來,天地間一片茫茫的雨霧。
所幸他們出來的時候帶了傘。
陰涼的雨水,一掃先前的燥熱,夏以沫他們也就索性慢慢的行著,並不著急回房。
不知走了多久,耳邊突然響起柔香的低聲一喚,“小姐……”
夏以沫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腳下便不由的一頓。
無根水自九天傾灑,如同一匹雪白的瀑布垂掛屋簷。瀑布前頭,男人身姿頎長,黑發如墨,清冽眉眼,宛若畫成。
落雨淅瀝,如散落了一地的珠玉。
重重雨霧中,夏以沫遙遙望著站在簷下的男子,目光相接處,仿似迎來一場暮冬時節的雪凍。
……
房門被退下的宮人輕輕帶上了,發出一疊聲咯吱咯吱的悶響。越發顯得空氣裏詭異的沉默。
搖曳的燭火,將偌大的房間照的忽明忽暗,若鬼影幢幢。
“你身上都濕了……”
許是許久沒有說過話的緣故,夏以沫嗓音發澀,一邊開口,一邊試圖越過麵前的男人,向房門走去,“我讓人……”
話音未落,腕上卻是一緊。
夏以沫被迫頓住了腳步。抬眸,什麽都還沒有來得及看清,男人柔軟的唇瓣,卻已驀地覆上她……
如狂風驟雨一般,夏以沫不及反應,男人靈活的唇舌,已毫無停頓的撞開了她的齒關,極輕鬆的就尋到了她的舌頭,如發泄一般啃噬*,迫著她的回應……
他的唇,極涼,像是還帶著屋外雨水的濕意;他緊緊箍住她的身子,卻是滾燙,如熱切燃燒的烈火。
他吻著她,近乎凶狠的,像是恨不能就此將她拆骨入腹,吞進肚子裏,成為他的骨中骨、肉中肉一般。
屬於男人特有的清冽吐息,由他口中度進她的胸腔裏,熟悉的叫人悶痛如窒息,幾乎喘不上氣來。
夏以沫本能的想要逃離,男人卻仿佛先一步察覺她的意圖,隻將她攬的更緊,如同要將她揉進他的體內一般。
那樣強硬,又仿佛那樣的……絕望……
心口處陡然一痛,像是被人拿著利刃,陡然捅了一刀般。夏以沫抵在男人胸膛前的雙手,欲將他推開的動作,終究軟綿綿的垂下,再也沒有半分力氣。
微微垂頭,夏以沫慢慢閉上了眼睛。瞳底一片澀意。
綿密的親吻,似紛紛揚揚的一場大雪,冰冷灼熱,粗暴而又纏綿,熾烈的令夏以沫幾乎沉淪——
她甚至開始覺得,之前的堅持,又有什麽意義呢?不如就這樣吧……就讓她這樣的縱容自己,不理智一回,軟弱一回,貪戀一回吧……
男人卻在這個時候,緩緩放開了她。
輾轉在唇舌間的溫度,突然失卻了男人熟悉的氣息,冷的叫夏以沫有些不適應。惟有下意識的抬眸,茫然的將一雙眼睛落進近在咫尺的墨色瞳仁裏。
宇文熠城定定的望住她。染了夜色般的眸子,映出她浸著茫茫霧氣的澄澈雙眼,四目相對,卻如隔著千山萬水。
此時此刻,夏以沫腦海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到。惟有埋在胸膛裏的一顆心,隱隱作痛。
她看到近在咫尺的男人,剛剛還親吻過她的兩片涼薄唇瓣,一開一合,低聲道,“現在還來得及……”
夏以沫本能的問,“什麽?”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男人將額頭抵著她,鼻尖相觸,滾燙的吐息,一絲一絲盡數噴灑在她的唇邊,“留下來……夏以沫,留在我的身邊……”
低啞的如同呢喃一樣的嗓音,一字一句,吹拂進夏以沫的耳畔,似愛侶之間最甜蜜的情話,又似受傷的野獸,痛苦而不甘的嘶鳴。
夏以沫身子顫了顫。後退了半步,稍稍與麵前的男人拉開了些許的距離。可是,兩個人依舊離得很近。
夏以沫甚至能夠清晰的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瞳底的身影。
“宇文熠城……”
她喚他,喉嚨發澀,哽在胸腔裏的一席話,像是洶湧的潮水一樣橫衝直撞,噎的她生疼。
最終,她決定對自己,也對麵前的男子誠實。
“我也曾經問過自己,是不是非走不可……”
她輕聲道,“我也曾經想過,就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留在你身邊,可不可以……可是……”
“可是……”
夏以沫緩緩續道,“那些事情,就像是埋在我心口的一根刺,拔不掉也化不了,在我以為可以不在乎的時候,狠狠刺我一下……”
頓了頓,“就算我現在勉強留了下來,我也不會快活的……而我們,也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毫無芥蒂的在一起……與其到時候兩個人都痛苦,乃至變成一對怨偶,不若現在就放我離開……”
嗓音發澀,“宇文熠城,這樣對你和我,都好……”
男人靜靜的聽著她開口,清冽眉眼裏的冷意越來越濃厚,如凝了一層寒冰。
“對你和我,都好……”
重複著她的話,宇文熠城驀地突兀一笑,“夏以沫,你可知道,為著你,孤早已與阮元風翻臉……褚良國撤兵,唐國與青霄國節節逼近,如今就連朔安國也是蠢蠢欲動,打算來分離國的這一杯羹了……你覺得這樣下去,孤可以撐得幾時?離國又可以撐得幾時?”
“夏以沫,你真的忍心看著孤一敗塗地嗎?”
他問她。墨染般的眸子,深深望住她,幽邃瞳底,有藏也藏不住的悲傷與沉痛。
夏以沫的心一窒。
“不會的……”
她澀聲道,“隻要你答應了阮將軍的條件,他會幫你的……”
宇文熠城望著她。有一刹那,像是不認識她了一般,又像是要透過她的眸子,一直望到她的靈魂深處,好看清她是否真的如她自己所言的一樣無情般。
“若是孤執意不肯呢?”
男人冷冷一笑,涼薄嗓音,沁如數九寒冰,“夏以沫,你是不是還是要眼睜睜的看著孤兵敗山倒,以身殉國呢?你該知道,像孤這樣的人,敗,即是死……你真的想眼睜睜的看著孤去死嗎?”
從男人口中吐出的殘忍字眼,就像是磨的鋒銳的利刃一樣,一字一字的割在夏以沫的身上。
她怎麽會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呢?哪怕是想到一丁點那種可能性,已經令她痛不欲生。
她寧肯自己死,也不想看到他受到那樣的折辱與傷害啊……
可是,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所以,夏以沫隻是道,“不會的……”
“你不會的……”
她道,“宇文熠城,其實你自己也知道,在你的心裏,江山社稷比一個女子重要的多……你現在之所以這樣做,不過是為著逼我妥協罷了……”
看得這樣清楚,又有什麽快樂可言呢?
但有些事情,即便痛苦,她也寧肯選擇醜陋的真相。
宇文熠城眉頭緊蹙,定定的瞧著她,原本沉淡的眸色,驀然騰起一抹怒氣,涼薄唇瓣,卻緩緩勾起半闕冷笑,“夏以沫,你總是口口聲聲的指責孤不夠愛你,其實,真正不夠愛的人,是你……”
“因為你不夠愛孤,所以才會這樣的斤斤計較,才會找尋這種種的借口,隻為離開孤……”
眼眶生澀,夏以沫眸底不受控製的升起一絲霧氣。她不能置信的望著麵前的男人。他怎麽能夠說出那些話來?她不夠愛他?她多想,這是真的……
若她真的不夠愛她,也不會在得知種種真相之後,傷的那麽深;若她真的不夠愛他,她也不會像現在這麽痛苦了;若她真的不夠愛他,她不會離開……是呀,哪怕是離開,她也是為他著想的多於為自己著想……
她太清楚自己,以她的性子,若是繼續留在離國,留在他的身邊,被迫與那麽多的女子共同分享他,她根本做不到能夠心平氣和的與他們姐妹相稱,做不到毫無怨言,亦做不到不妒忌或者不羨慕他對別的女子的寵愛……所有的這一切,勢必會惹來無盡的摩擦,甚至無盡的爭鬥,天長日久,大抵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對她僅有的一絲喜歡,也會消磨殆盡的吧?
她不想那一天真的發生。
他與她注定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有他的責任,她亦有她的堅持,她不想他為難,亦不想自己委屈……而離開,是最好的選擇,無論於她,還是於他,都是……
但這些,麵前的男人,他已沒有必要知道。
既然她已決定一定要走,那麽在他的眼中,她是為著何種理由才離開的,又有什麽重要呢?
就這樣吧。
所以,他說她不夠愛他,夏以沫最終隻淡淡的笑了笑,道,“也許是吧……”
其他的,便什麽也不再多說。
宇文熠城聽著從她口中輕描淡寫的吐出那“也許是吧”四個字,隻覺一股說不出的邪火,驀地從心底騰起,噎的他甚至有一絲痛意。
但這樣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感覺,立時便被他毫不留情的斂了去。
隻餘一腔憤怒。
“夏以沫,你終於肯承認了嗎?”
男人冷冷一笑,冷厲眉眼,驀然深邃,銳利的盯住她,“孤問你,若是司徒陵軒處在孤今日的境地,你還會像這般不管不顧的離他而去嗎?”
聽他突然提到阿軒,夏以沫眼裏不由自主的閃過一絲訝異,有些緊張的望向他。
她眼底不經意泄露的對那個男人的關切,就像是一桶熱油,陡的澆到了熊熊燃燒的烈焰上一般,宇文熠城隻覺埋在胸腔裏的那股煩悶之感,愈來愈重,幾欲將他所有的理智,都一並焚毀殆盡。
“夏以沫……”
男人喚她的名字,涼薄嗓音,如同鋼刀磨著骨頭,“當日,你為了救那司徒陵軒,不惜離鄉背井、吃盡苦頭,甚至連同生共死這樣的事情,都做的出來……為何換作了孤,你卻連一點點的委屈,都不肯忍受?在你心裏,孤就這麽比不上你的阿軒嗎?”
說到後來,男人語聲已是漸趨激烈,一雙鐵鉗般的大掌,更是攀上她的肩頭,狠狠握住她,灼烈力度,像是恨不能將她就此捏碎在他的手中一般。
抬眸,夏以沫望著他瞳底燃燒的洶湧怒火,心中突然滾過陣陣的悲哀。
“是,你比不上阿軒……”
從麵前的男人身上,移開目光,夏以沫啞著嗓子道,“至少,阿軒他永遠都不會違背我的意願,強迫我做我不願意的事情;至少,阿軒永遠都不會拿犧牲我,來換取他自己的利益……”
每說一句,心便多傷一分。
是呀,他比不上阿軒……可是,她卻仍舊不受控製的愛上了他……
多麽可悲。又多麽可笑。
感情一事,真的是全無道理可講。
夏以沫禁不住自嘲一笑。
攢在她唇角的這一抹諷笑,卻像是一根針一樣,陡然刺進宇文熠城眼底,如此刺目。
“阿軒阿軒……”
男人厲聲重複著從她口中傾吐的對另一個男人的親密呼喚,墨黑的寒眸如染了赤色,緊緊盯住她,修長白皙的大掌,更是直接掐住了她的下頜,迫著她抬起頭來,望向他,“夏以沫,在你的心裏,自始至終,都隻有司徒陵軒一個人……就算跟孤在一起這麽久,你也沒有放下他,是不是?所以,你才趁著這個機會,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他一起遠走高飛,是不是?”
之前種種,紀昕蘭之事,他要迎娶阮迎霜之事,甚至他選擇救上官翎雪沒有救她之事,這些,她怨他,恨他,他都無話可說,甚至,她說她要因此離開他,他也隻當是自己真的傷了她的心,她一時意氣,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但,這一切,說到底,終究都不過是她的借口罷了……她要阮元風來找他,拿褚良國退兵來威脅他,卻是為著放她與司徒陵軒一起走……
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嗎?
宇文熠城寒眸凜冽,狠狠的盯住近在咫尺的女子。若說,先前聽到她要他放她與司徒陵軒一起離開,他心中雖憤怒,卻還抱著一線僥幸,甚至自以為她是故意拿那個男人來刺激他,但,今日,他卻聽她親口承認,她不夠愛他,親口承認,他比不過那個男人……
這一切,叫他如何能忍?
目呲欲裂,男人掐住她下頜的大掌,不斷的收緊,他狠狠盯住她的眼神,像是恨不能將她抽筋剝骨,吞入腹中一般。
他恨她……
陡然意識到這一點,夏以沫隻覺埋在胸膛裏的一顆心,就像是被人驀地一把撕開了一樣,血淋淋的慘痛。那裏,原本就因為他,千瘡百孔,而現在,他卻再一次一次的往那些傷口上不斷的撒鹽,讓她痛不欲生……讓她對他最後的一點留戀,都要被迫舍去嗎?
扼住她脖頸的修長手指,凶狠的力度,一點一點的擠迫著她胸腔裏的空氣,窒息的感覺,像是漲潮的汐水一樣,一點一點壓在她的心頭,痛的夏以沫甚至想,就這樣死在他的掌下,也沒有什麽不好……
至少,她死了之後,他便再也不能像此時此刻一樣,傷害她了……
抬眸,夏以沫費力的望向麵前的男子,就像她從來沒有看清過他一樣,她啞聲道,“還有,阿軒他……永遠都不會……像你一樣……傷害我……”
話音斷斷續續,破碎如同水銀。
卻是異常清晰。
她澄透的眸子,水浸一般,盛滿了悲傷,嘴角卻在笑。就像雪地裏綻開的點點血花,有一種殘忍的美麗。
讓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占有。
想要毀滅。
若是不能為己所有,那就毀了她……就算是碎,也要碎在他宇文熠城的懷裏……
眸裏閃過一抹狠戾,宇文熠城卻是手一鬆,驀然放開了對她的鉗製。
突如其來的自由,令大把大把的空氣,迅速擠入夏以沫的胸腔,噎的她五髒六腑,如刀割斧砍。
女子腳下踉蹌了兩步,半俯下身子,一張清麗的臉容,咳得雪白。
宇文熠城隻站在一旁,冷冷瞧著。
連連嗆咳,累的胸口猶在悶痛之中時,夏以沫聽到男人嗓音凜冽,如凍雪般泠泠響起,“夏以沫,孤可以放你離開……”
女子驀地抬眸,望向他。
“但,司徒陵軒是孤的階下之囚……”
男人眼風淡淡掃過她,濃黑眉目,沉的如窗外無邊的夜色,一絲情緒也無,“孤很好奇,若是孤不肯放過他,你還會不會像此刻一樣,執意要離開孤呢?”
“宇文熠城……”
夏以沫喚他。眸底藏也藏不住的泄露的緊張。
“舍不得了嗎?”
男人冷冷一笑。
夏以沫心底微微刺痛,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輕聲道,“宇文熠城,你應該知道,阮將軍答應出兵的條件,是讓你放我與阿軒一起離開……”
她不想拿這些來壓他,來威脅他,可是,如果這是唯一能讓她和阿軒離開的方法的話,她也隻能如此。
亦似沒有料到,她竟果真會以此來逼迫他一般,宇文熠城久久的凝視住她,清冽寒眸,一刹那間掠過無數的情緒,似夜色下的茫茫深海,暗流洶湧,隱藏的危險,一觸即發。
“夏以沫……”
男人喚她的名字,語聲平平,聽不出一分一毫的喜怒,“你也應該知道,若是孤想,就一定有法子讓阮元風妥協……或者,他會盡心盡力的幫你離開,但司徒陵軒,孤若是打算困著他,那他這一輩子,都休想逃出天牢半步……”
語聲一頓,宇文熠城似突然想到了一件極之有趣的事情般,笑了,“或者,孤更狠一點,將他交給司徒陵昊……相信他一定會很感激孤的這份大禮的……”
夏以沫定定的望著他。從前他對她的那些好,都幾乎讓她忘了,麵前的男人有多麽殘忍……
愛情果然是會叫人變得眼盲心瞎的吧?才會讓她隻看到他的好,才會讓她再一次見識到他最真實的一麵之後,如此的疼痛,難過……
“宇文熠城……”
她怔怔的凝視著麵前的男子,語聲卑微的像是要低到塵埃裏去一樣,“究竟要怎樣,你才肯放我和阿軒離開?”
她問他,宇文熠城,你究竟要怎樣,才放她和她心愛的男子離開……
“夏以沫,你就這麽想離開孤嗎?”
沉怒如烈烈風暴的嗓音,驀然在偌大的綴錦閣裏響徹,男人猛地伸出手去,攥住她纖細的腕,一把將她扯進他的懷中,迫著她緊緊貼住他,密不透風的箍著她,像是隻要她膽敢從口中吐出半個“是”字,他就不會毫不猶豫的將她捏碎在他的懷中一樣……
她與他靠的那麽近,毫無縫隙,他圈住她的姿態,就像是世間最親密的擁抱一樣……隻是,如今,於夏以沫,卻是她終於不得不逃離的牢籠……
“宇文熠城……”
她輕聲喚他,如兩個人曾經有過的所有美好時光一樣,柔軟的,就像她曾經那樣的愛過他一樣,喚他,“你想讓我跪下來求你嗎?”
你想讓我跪下來求你嗎?
宇文熠城聽著從她柔軟唇瓣裏吐出的一字一句,就像是被一記悶錘,狠狠敲擊在心口一樣。他望著近在咫尺的女子,墨染的寒眸裏,映著她如澄澈湖水的眼波,胸腔裏陡然就是一窒。
男人驀地一把將她從懷中推了出去。
凶猛的力度,迫的夏以沫踉蹌了幾步,方才站穩,沒有跌倒。
宇文熠城沒有看她。側對住的她的一張清俊臉容,顴骨高聳,下頜弧線優美,如世間雕刻最俊美的古希臘神像。
夏以沫看不清他此時此刻有著怎樣的神情。
一切就像是靜止了一樣。偌大的綴錦閣裏,一絲聲音仿佛也無,沉寂如同墳墓。
惟有心跳砰亂。如同等待最後宣判的死刑犯人。
許久,像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宇文熠城冷若溶雪般的嗓音,驀然響起,說的是,“夏以沫,你既然這麽想與那司徒陵軒一起遠走高飛……好,孤成全你……”
那從男人薄唇中一字一句吐出的“孤成全你”四個字,像是漆黑夜色裏,陡然劃過的一聲驚雷,響徹在夏以沫耳畔。
有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茫然的望向他,不能置信。
宇文熠城卻依舊沒有看她。側對住她的半張俊顏,線條冷硬,無喜亦無怒,什麽情緒都沒有。
夏以沫怔怔的望著他。許久,從他的口中,沒有再出現任何的“但是”,或者“條件是”之類的字眼。
他是真的決定放她和阿軒離開了嗎?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他會突然之間改變心意,肯放他們離開呢?
夏以沫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而對麵的男子,仿佛也不想再聽她說什麽,清冷嗓音,殊無半分情緒,“三日之後,待得孤迎娶阮迎霜之後……你和你的阿軒,就可以離開了……”
扔下這麽一句話,像是話都已說盡,宇文熠城看也未看對麵的女子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他目不斜視的從她身邊掠過,寶藍色團龍芝草紋緞袍,微微蹭過她衣衫的一角,帶起一絲細微的響動與微風,但他的腳步卻絲毫未停,就那麽徑直的掠過她,就像是她隻是這偌大的綴錦閣裏的一件家居擺設一樣,再也不會留在他眼中半分。
他終於答應放她離開……她所求的,經已實現……可是,為什麽?此時此刻,夏以沫的心中,卻殊無半分喜意?為什麽她的心,好像更疼了?
“多謝……”
澀然如黃連的兩個字,從夏以沫口中脫出,低的幾不可聞。
宇文熠城腳步微頓。
他沒有轉身,亦沒有回頭,隻將毓秀挺拔的一襲背影,對住她。
“夏以沫,你會後悔離開孤……”
沉寂如荒野的房間裏,男人清冽嗓音,如湖水湛湛,低沉穩和的響徹,“夏以沫,你會回到孤的身邊的……”
他說的如此的平靜,就像是篤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一般。毫無懸念。勢在必得。
話已說盡。
一切都到此為止。
男人踏出了綴錦閣。
鏤花房門,因為他的離開,沒有被闔上,幽幽清風從敞開的房門裏,一絲一絲灌進來,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
明明已是盛夏,夏以沫卻隻覺得無盡的冷。
門外,夜色如洗,一片漆黑。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早已被這茫茫的夜色掩了住,終究消失不見,再也看不清。
眼淚,無意識的從瞳底淌出來,滾燙如火,灼燒的人心底一片生疼。
身子晃了晃,夏以沫無力的緩緩蹲了下去。
遠處,宮殿巍峨,燈火璀璨。
夜色沉鬱,薄霧漸起,將一切都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