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50章 性命垂危

驚蟄過後,日子一天一天的暖和起來。柳樹抽芽,迎春花開,草長鶯飛,到處是一片盎然的春色。

在床上躺了近一個月之後,夏以沫身上的傷,總算是好的差不多了,已經可以下床走動。

隻是,在床上待得久了,當她雙腳陡然踩上實地的那一刻,一雙腿竟有些不聽使喚,還好,天氣晴朗又暖和,正適合在院子裏走動,所以,這幾天,一醒來,夏以沫便在綴錦閣的小院子裏,四處溜達著。

一開始的時候,她腿腳不利索,柔香和翠微不放心,一定要亦步亦趨的跟著扶著,生怕她再磕著碰著……沒多久,夏以沫就有些煩了,所以當她漸漸適應了之後,她也便打發她們去忙別的事情了,隻一個人,漫無目的的閑逛著。

院子裏種著兩棵極高大的瓊花樹,此時正是開花的好時節,花大如盤,潔白如玉,陣陣清香隨著微風送入鼻端,令人不覺的心曠神怡。

隻不過,景致再美,綴錦閣也就那麽點大,她轉來轉去,也終究不過是困在那四四方方的一隅裏。

但夏以沫卻一點也不想走出去。

養傷的這一個月來,除了宇文燁華偶爾來探視之外,她並不曾見過其他人。這難得的平靜,令她貪戀異常,亦令她甚至有些恐懼,恐懼下一秒,這所有的安逸,都會被毫不留情的打破。

尤其是每每想到司徒陵軒的境況,隻讓夏以沫更加的不安。雖然木薯粉一事,宇文熠城最終並沒有遷怒於阿軒,但這些時日來,她並未得到阿軒的任何一點消息,她不知道他如今怎麽樣了,不知道他是否能夠吃飽穿暖,不知道他是否還撐得住那日日的折磨與羞辱……

心口一窒,夏以沫下意識的扶住一旁纖細的樹枝。瓊花潤如浮煙的香氣,緩緩沁入鼻端,夏以沫深吸了一口氣,讓那微涼的清香,溢滿胸腔,覺得心裏暢快了些。

“古人詩言,東方萬木競紛華,天下無雙獨此花……”

清雅柔媚的嗓音,伴著陣陣微風,卻在這個時候,在靜默的院落裏,悠悠響起。

轉眸,夏以沫望向說話之人……一襲明紫色窄袖束腰紗衫和藕荷色碧紋湘江長裙的顧繡如,一壁款款向她走來,一壁開口道:

“這瓊花盛放之時,葉茂花繁,潔白無瑕,當真是叫人賞心悅目……”

女子緩步停在了滿樹花團錦簇之間,明眸善睞,倒真的仿佛是在慨歎眼前的如畫景致一般。

“不知嫻妃娘娘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壓下乍然見到她出現在這裏的訝然,夏以沫有些防備的開口問道。

顧繡如卻是柳眉如煙,淡淡掃了她一眼,“看來夏姑娘的身子,已經大好了……”

夏以沫心中一動。想到在她養傷的這段時間,麵前這嫻妃娘娘竟然兩次著人送了許多補品給她一事,雖猶疑更甚,卻還是語氣緩和了些:

“有勞嫻妃娘娘掛心了……”

顧繡如嫣然巧笑,“夏姑娘太客氣了……”

語聲一頓,“本宮這一路走過來,有些渴了,不知夏姑娘可否賞麵,贈繡如一杯清茶?”

夏以沫心中一動。“請……”

日光明眸,茶香撲鼻,若不是對麵端坐的女子,這當真應該算是一個再美好不過的春日午後。

夏以沫望著對麵的顧繡如素手纖纖的端起豆綠底繪的粉彩成窯茶碗,一心一意的品茗著杯中的茶水,仿佛她今日到此的目的,真的隻是向她討一杯茶喝,這麽簡單。

夏以沫不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索性也一句話不說,隻等著對麵的女子先開口。

一盞茶將盡,顧繡如這才將手中的茶盞,輕輕擱在了黃花梨木雕海棠嵌大理石的桌案上,一把宛如鶯囀的嗓音,也隨之響起:

“夏姑娘應該已經聽說了芳嬪的事情了吧?”

夏以沫沒有料到,她竟是以這件事為開場白,心中動了動。

卻聽那顧繡如微微歎了一口氣,“好端端如花似玉的一個人,去了冷宮,不過半個多月,竟已經變得瘋瘋癲癲,著實叫人惋惜……”

芳嬪這件事,夏以沫聽宇文燁華提過,當時乍聞之下,不是不唏噓的。她雖然知道冷宮那種地方,不是人待的,但不過半個月,就將一個人折磨的瘋瘋癲癲,還是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隻不過,麵前的女子,突然提起這件事,又是為何呢?

夏以沫望住她。

顧繡如卻仿佛沒有察覺她的視線一般,素手輕抬,將麵前的茶盞斟了滿,“所幸的是,陛下顧念著芳嬪伺候他這些年的情分,再加上儷妃娘娘的求情,如今陛下已經放了芳嬪妹妹她回娘家,允她日後在家中休養……”

聽她提到那宇文熠城和上官翎雪的名號,夏以沫本能的心中一動……這才是她的目的吧?

顧繡如又是柔聲歎了一口氣,“雖說,芳嬪妹妹的瘋病此生怕是好不了了,但終歸卻是保住了性命……”

夏以沫的心,又是一動。

“聽嫻妃娘娘話中的意思,倒是若那芳嬪沒有變得瘋瘋癲癲的話,會有人要害她的性命?”

聽得她的試探,顧繡如婉轉一笑,“夏姑娘果然玲瓏心竅,一點即透……”

淺淺啜飲了一口杯中的清茶,女子豔若桃李的臉容上,掛住得體的笑意,“雖然芳嬪妹妹她已不足威脅,但縱然如此,對有的人而言,卻也未必能夠容得下她……”

聽她如此直白,夏以沫也不打算拐彎抹角,直言問道,“誰容不下她?”

顧繡如卻是嫣然笑了笑,“夏姑娘,你覺得呢?”

她的反問,讓夏以沫心中不由一跳。或者因為,在她問是誰的刹那,她心中已有了答案……隻不過,那個名字,旋即被她否決了,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個人情感影響,而去隨意的論斷別人……

“我不知道……”

夏以沫最終開口道。

似沒有料到她竟會如此說,顧繡如瞥了她一眼,旋即女子卻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悠悠笑道,“是呀,畢竟誰也沒有證據……況且,陛下都不曾追究此事,咱們在這裏操心些什麽……”

說完這句話的女子,姣好麵容上,果然再不見一分一毫的情緒,隻明眸微垂,繼續細細品茗著杯中的清茶。

夏以沫亦端起麵前的茶盞,抿了一口,放的微涼的茶液,有絲絲寡淡的苦澀滋味,繞在舌尖,揮之不去。

等了一會兒,對麵的嫻妃娘娘卻始終一言不發,仿佛接下來的時間,就打算這麽靜默相對一般。

“婉妃娘娘如今還被禁足在鹹福宮嗎?”

夏以沫沒有再堅持,開口問道。

顧繡如朱唇榴齒,淺淺一笑,“夏姑娘,你忘了嗎?陛下已經將婉兒妹妹她降為了貴人……”

提醒過後,女子悠悠續道,“雖然婉兒妹妹的父親,兵部侍郎向大人,屢次三番的向陛下上表,請求陛下解了他女兒的禁足之罰,但最終卻都被陛下駁回了……”

夏以沫有須臾的沉默。

“這麽說,宇文熠城還是不肯原諒她害得上官翎雪過敏一事了?……”

語聲漸低,夏以沫猶如自言自語一般問道。他對那向婉兒尚且如此,更別說是在他眼中,她這個罪魁禍首了……

夏以沫並不需要他的原諒,但是,如果他始終不肯放過這件事,那麽,她可能因此真的永遠都不能再見阿軒一麵了……

一念及此,夏以沫心中瞬時一緊。

像是能夠看穿她心中所想一般,顧繡如悠悠的開口道:

“與其說是陛下揪著此事不放,倒不如說是儷妃妹妹她不肯原諒,更恰當些……”

夏以沫望向她。

“經此一役……”

顧繡如自顧自的開口道,“芳嬪妹妹瘋癲離宮,婉兒妹妹被褫奪封號,禁足鹹福宮,重見天日,還不知何時……”

語聲一頓,女子忽而定定的凝向對麵的夏以沫,“更重要的是,夏姑娘你原本馬上就要成為陛下的新寵,卻陡然因為木薯粉這件事,成為一片泡影……”

夏以沫心中一動。她忽而明白,麵前的女子,為什麽將這些事聯在一起說。她是想告訴她,在這一係列的事件之中,上官翎雪才是那個占盡上風、得盡一切好處的那個人嗎?或者,更甚,她才是操縱這一切的那個人?

夏以沫笑了笑。哪種可能都好,她對這些宮闈之中的勾心鬥角,從來不感興趣。

“但對我來說,這顯然並非壞事……”

如果單單就不能成為那宇文熠城三妻四妾的一員這件事,如果真是那上官翎雪暗中設計的話,那麽夏以沫還要感謝她呢。

顧繡如卻是深深望了她一眼,“天底下多少女子,莫不爭著搶著,希望能夠服侍陛下左右,但夏姑娘你偏偏不為所動,究竟是何故呢?”

問出此話的女子,似乎真的有些疑惑一般。

夏以沫清朗一笑,“就算那宇文熠城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我不喜歡他,對我而言,他便什麽也不是……”

顧繡如明眸定定的凝視在她身上,有一刹那,像是要透過她的表象,直看到她心底去一般,然後,女子忽而婉然一笑:

“本宮現在有些明白,陛下為什麽會覺得夏姑娘你不同於其他女子了……”

說這話的顧繡如,語意含笑,倒仿佛在陳述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實一般。

夏以沫卻是不由的心頭一跳。她還記得之前,宇文燁華亦向她說過類似的話……那宇文熠城,真的覺得她是不一樣的嗎?

夏以沫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也不想追究。

他對她的看法,若是她不在乎,又有什麽關係呢?

“我有夫君……”

夏以沫突然開口道。卻不知是在告訴對麵的女子,還是在提醒著自己。

“夏姑娘說的可是那朔安國廢帝司徒陵軒?”

顧繡如微微一笑,“司徒國主如今深陷牢獄,隨時都有性命之憂……夏姑娘還認為他是能夠托付終身的良人嗎?……”

夏以沫望了她一眼,清澈嗓音,平靜若水,“無論阿軒是生是死,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夏姑娘對司徒國主,當真是情深意重……”

顧繡如似有些感慨,語聲頓了頓,“但若有可能的話,夏姑娘還是希望司徒國主能夠平平安安的活著吧?”

夏以沫驀地望向她,“你想說什麽?”

顧繡如卻是淡淡的,“本宮聽聞,司徒國主因為連日來的折磨,新傷舊患加在一起,已是性命垂危……”

聽得那“性命垂危”四個字,夏以沫瞬時如遭電擊,愣在原地。

“你說什麽?”

桌上的杯盞,因為她的霍然起身,而撞翻在地,碎裂的青瓷片,發出一迭聲極清脆的聲響,重重砸落夏以沫的心頭,如此生疼。

“你說什麽?”

又問了一遍,夏以沫整個人,都不能抑製的在輕輕發抖,雙手死死的撐在麵前的桌案上,仿佛惟有如此,才能夠支撐她身子的重量,才能讓她不至於跌倒在地。

顧繡如卻是一片平靜,“本宮也是今天上午方才得到的消息……聽說那司徒國主現今病的十分嚴重,又得不到什麽有效的治療,所以,情況十分的危急……”

夏以沫強迫自己冷靜的將女子口中所說的每一個字眼都聽清,耳畔卻似有什麽東西在轟鳴作響,狠狠的碾著她的鼓膜,疼痛不堪。

“我去找那宇文熠城……”

心頭混亂,許久,夏以沫才反應過來,不顧一切,跌跌撞撞的就要去找那個男人……她要他救阿軒的性命……

顧繡如卻將她攔了住,“夏姑娘,就算你現在去找陛下,也是沒有用的……”

“為什麽?”

夏以沫眉目一凜,“難道他真的打算眼睜睜的看著阿軒慘死嗎?”

可是,那個男人,他真的能做出這樣的事,不是嗎?

夏以沫但覺一顆心,重重一墜,像是要就此沉入那不見底的深淵裏,再也無法翻身一般。

“且不論陛下究竟心意如何……”

顧繡如瞥了她一眼她的失魂落魄,柔聲開口道,“隻是夏姑娘你現在去找陛下,也是見不著他的……因為陛下如今並不在宮中……”

夏以沫心中一慌,彷徨的問道,“他去了哪裏?”

“今日一大清早,陛下就帶著儷妃妹妹她出宮去了……”

顧繡如解釋道,“聽聞是儷妃妹妹她連日來被噩夢驚擾,所以陛下帶她去了城外的道觀祈福,隻怕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

他帶著上官翎雪去祈福……夏以沫耳邊回響著這番話,心頭突然一恍……是呀,他隻關心那個女子是否被噩夢驚擾,夜晚是否能夠安枕,但阿軒,又有誰在乎他的死活呢?

“我自己去救阿軒……”

夏以沫突然道。原本,她就不該指望那個男人的,不是嗎?

“夏姑娘,你擔心自己的夫君沒有錯,但是,你要如何救他呢?”

顧繡如輕輕歎了一口氣,“天牢裏戒備森嚴,別說你一個弱女子,就算是再武功高強之人,若是硬闖也闖不進去的啊……”

夏以沫腳步一頓。

是呀,她唯一一次踏進那個地方,還是在穀風的帶領之下,越過重重關卡,才得以見阿軒一麵的……如今,單憑她一人之力,又如何能進去?

穀風?……腦海裏驀地閃過這個名字,夏以沫心中一動。是的,他手中有地牢的鑰匙,他一定能夠帶自己進去……

“嫻妃娘娘,你可知道,穀侍衛他有沒有隨那宇文熠城一起出宮?”

夏以沫沉聲問道。

顧繡如似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據本宮所知,應該沒有……”

語聲一頓,女子似反應過來,“夏姑娘是想……”

夏以沫打斷了她的話,“夏以沫還有事情要做……就不送嫻妃娘娘了……”

這便是逐客了。

顧繡如也不介意,“是本宮打擾了夏姑娘這許久才是,理應告辭……”

轉身,幾步之後,女子腳步頓了頓,“若是有本宮能夠幫的上忙的地方,夏姑娘盡管開口……還有,一切請小心……”

夏以沫卻是心中一動。

“你為什麽要將阿軒病重的事情,告訴我?”

冷靜了些許,夏以沫問道。

顧繡如微微一笑,“就當是本宮感念夏姑娘你對司徒國主的一片情深,不忍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你們生離死別,做的一件好事吧……”

夏以沫不知道,她這番話,到底有幾分真心,還是幾分假意,也不在乎她是否別有用心,如今,對她來說,這個女子的用意何在,並不重要……

因為沒有什麽比救阿軒的性命,更重要的了……

“無論怎樣,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

夏以沫開口道。

“希望夏姑娘你能夠得償所願,救得司徒國主的性命……”

顧繡如語聲清淡,一如既往,“告辭……”

蓮步輕移,女子款款離去。

咬了咬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夏以沫已有決斷。

阿軒,你一定要堅持住……我一定會救你的……

帶著柔香與翠微,夏以沫一步一步,向著地牢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