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8章 病中探視

眼皮沉重。恍惚間,夏以沫似乎聽到有人在喚她的名字,一聲一聲,輕柔而且溫暖,像是想要將她叫醒……

夏以沫試圖將雙眼睜開,可是,為什麽?為什麽無論她怎麽努力,眼前還是一片漆黑呢?就像是她整個人都被什麽東西魘住了一般,無力的沉溺在困頓的夢境之中,任她如何拚命掙紮,也醒不過來。

而越是掙紮,她越是疼痛。很痛,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寸骨頭,都仿佛被什麽東西在生生的撕裂著一樣,埋在胸膛裏的心髒,更像是被人死死揪著,迫的她喘不上氣來,她想要尖叫,想要痛哭,可是,她的喉嚨,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一切都是如此的無可奈何與無能為力。

痛不欲生,卻無法擺脫。

“沫兒……”

模糊的聲音,似乎更急切與擔心了許多,從不知名的遙遠之處,傳進她的耳朵。

醒來,醒來……夏以沫拚命的告訴自己,拚命的想要睜開雙眼……

無盡的黑暗,似慢慢裂開一道狹窄縫隙,有微弱的光,從裏麵透出來,然後,那道光,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刺眼……短暫的疼痛過後,夏以沫驀地睜開眼睛……

“沫兒……”

溫潤的男聲,似鬆了一口氣,難掩的欣喜,“你醒過來了……”

夏以沫有些迷蒙的望向麵前的男子,有一刹那,她的腦海裏一片空白,她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誰,而自己此刻又身在哪裏……

“沫兒……”

男人有些擔心的喚她。

混沌褪去,眼底漸漸清明,夏以沫望住麵前的男子,卻還是有些不確定,“齊墨大哥……”

費力的吐出這四個字,她這才發覺,喉嚨幹澀,猶如火燒一般疼痛。

夏以沫不由的輕咳起來。

“來,沫兒……”

將她小心翼翼的扶起,宇文燁華將放的溫熱的茶水,送到了她的麵前,“你剛醒過來,先喝點水……”

夏以沫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微苦的茶液,滑進喉嚨,漸漸熨燙了全身的血液。

夏以沫感覺好了很多。

“謝謝你,齊墨大哥……”

雖然整個人仍是有些混混沌沌,虛弱不已,但相較於剛剛醒來之時的茫然,那縈繞在骨縫裏一般的不安,已漸漸褪去,而昏迷之前的事情,夏以沫也開始慢慢回想了起來。

她隻記得,她被宇文熠城下令杖責一百,然後她被人帶了下去,厚重的板子,一下一下,狠狠的打在她的身上,她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少下,隻記得,那種感覺……很痛,痛到她再也支撐不住,然後,整個世界,都陷入一片昏黑之中……

想來,她就是在那個時候,失去意識的。

再醒來之後,就是眼下,她已經回到了綴錦閣,而宇文燁華陪在她的身邊。

他是什麽時候來的?是他救了她嗎?

“齊墨大哥,你怎麽會在這兒?”

又咽下一口清茶,夏以沫緩聲問道。

宇文燁華張了張嘴,剛想解釋,門口卻驀地傳來柔香難掩驚喜與激動的聲音:

“小姐……”

顧不得將打來的清水,放到一旁,小丫鬟已經迫不及待的奔到了夏以沫的床邊,一張俏麗的臉容,幾乎哭了出來:

“小姐……你總算是醒過來了……柔香多怕……”

心有餘悸,說到此處,小丫鬟再也無法繼續下去,整個身子都止不住的輕輕顫抖。

“沒事兒……我這不是醒過來了嗎?……”

嘴角強撐出一抹笑意,夏以沫安撫著麵前這顯然嚇壞了的小丫鬟,她想坐起來些,可是,一動之下,卻牽動了身上的傷勢,呃,不光是整個屁股,仿佛整個後背,都是一股火辣辣的疼。

夏以沫忍不住皺了皺眉,死死咬住了唇瓣,才好不容易將那幾乎衝到嘴邊的呻吟,給咽了回去。

饒是如此,一張小臉,也不由痛的有些變形了。

“小姐,你怎麽樣?你沒事兒吧?”

柔香著急的扶住她,擔心的都快哭了。

“還好……”

換了個姿勢,避過那些被板子打的地方,待好受了些,夏以沫方才開口道。

“太醫來看過,也上過了藥……”

宇文燁華似乎忍不住笑了笑,“不過,隻怕很長一段時間,沫兒你都要像現在這樣,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哪兒也去不了了……”

說這話的男人,還刻意瞅了瞅她現在極為不雅的趴在床上的姿態,一張涼薄的唇瓣,藏也藏不住的抿出一個極好看的弧度。

“齊墨大哥……”

想想自己這傷的地方,夏以沫自己也不禁覺得又慘痛,又有些好笑,“我都成這個樣子了,你還好意思笑我……”

瞧著她恢複了些以往的神采,宇文燁華這才真正的安下心來,剛想再調笑幾句,一旁的柔香,卻在這個時候,忽然跪了下去……

“柔香,你幹什麽?……”

夏以沫心中一驚,急的就要爬起來。但她現在這樣的姿勢,顯然動作起來,有些困難,無奈隻能迫切的瞪著她……

“小姐……”

小丫鬟卻似乎異常的固執,根本沒有站起來的打算,“是柔香的錯……是柔香將你害成這樣的……若非柔香一時衝動,故意將儷妃娘娘對木薯粉過敏的事情,透露給婉妃娘娘她們,也就不會連累小姐你被人羞辱,被人杖責了……小姐,柔香對不起你……”

為懲罰自己一般,說這話的柔香,死死咬著唇瓣,一張臉,更是慘白,頭一低,就重重磕在了地上……

“柔香……”

夏以沫急的都快吐血了,因為急於掙紮起身,動作太大,整個屁股,又是一陣火辣辣的刺痛,這一次,沒忍住,夏以沫叫了出來。

“小姐……”

這一招,倒是管用,柔香終於不再咚咚的磕頭了,卻還是也沒有站起來,隻是著急的跪在地上,膝行著挪到她的床頭,將她扶了住……一張臉,卻是愈加被厚重的內疚與悔恨蓋了住……

“柔香,你先起來……”

強撐著坐起來,夏以沫吩咐道。

“小姐……”

小丫鬟還在猶豫。

“柔香姑娘,你還是先起身再說吧……”

這時,宇文燁華插嘴道,“否則,你這樣跪著,你家小姐心裏也不安生……”

這一句話,果然有用,擔心的瞥了一眼床榻上的自家小姐,柔香終究還是緩緩站了起來,隻是,卻顯然仍舊自責不已,“小姐,對不起……”

“不關你的事,柔香……”

忍住因為身上的疼痛,在說話之時帶出來的嘶嘶抽氣聲,夏以沫開口道,“我知道,你之所以這麽做,也不過隻是想為我出口氣罷了……況且,若非向婉兒她們有心加害那上官翎雪,就算你告訴她們,她們也不會照做的……”

喘了一口氣,咽下喉嚨裏的苦澀,夏以沫嗓音沉了沉,誠實的道,“而且……如果當時我在場,說不定我也會像你一樣,故意將那上官翎雪過敏的事情,透露給她們的……”

說到後來,夏以沫語聲漸低,也許連她自己,都有些不敢接受自己真的有這樣想過……

身旁的宇文燁華,不由的望了她一眼。清潤眼眸,一時有些諱莫難測。

夏以沫察覺了,卻是自嘲般的笑了笑,“齊墨大哥,我是不是很壞?……”

或者,她從來都不是什麽完全的好人……她無法做到,對著那些傷害自己、或傷害自己在乎之人的人,卻無動於衷、毫無怨懟……無論那些傷害,是基於何種在外人看來理所當然的理由……

所以,對上官翎雪,她真的很恨她。恨到甚至想要不顧一切的對她進行報複。

或者,她真的很自私,也很卑鄙吧?

夏以沫為自己感到悲哀。

“小姐……”

柔香心疼的喚道,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下一次,不要這樣做了……”

夏以沫隻覺得說不出的累,“柔香,我不想你和翠微因為我,而陷入危險……就像這次一樣……你明白嗎?……”

想到當時在永和宮,那個男人,眼底陡然掠過的濃重殺意,夏以沫仍舊心有餘悸。這一刹那,她忽然明了,她們根本不是那上官翎雪的對手……因為她有一個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男人,一直在她身邊守護著她,為她清除一切想要害她之人……

所以,她們又豈是她的對手?

一切陷害,不過是自取其辱,自陷險境罷了。

而經此一役,她與柔香和翠微,今後在這個皇宮之中,隻怕要更加步步為營、如履薄冰了。

所以,她不能讓她們再因為自己而冒險了。

夏以沫有些迫切的望住對麵的丫鬟。

所幸的是,柔香一點即透。

“柔香明白……”

小丫鬟緩聲開口道,堅定而沉穩,“今後,無論做什麽事之前,柔香都會三思而後行的……”

她決不容許自己,再像今日一般,陷自家小姐於如此危險的境地。

聽她這樣說,宇文燁華卻是眸光深了深。

“柔香姑娘……”

男人溫聲開口道,“麻煩你去看一下,翠微姑娘將你家小姐的藥熬好了沒有,也好讓沫兒她盡早服下……”

聽到他的吩咐,柔香望向床榻上的小姐。

夏以沫點了點頭,“你去吧……”

柔香退了下。

房間裏一時隻剩下夏以沫與宇文燁華兩個人。

“齊墨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夏以沫開口問道。他故意將柔香支走,應該是有話要跟自己說的吧?是與那上官翎雪有關嗎?

夏以沫望向他。

宇文燁華卻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端起一旁的茶盞,遞到她麵前,“先喝些水吧……”

夏以沫從他手中將豆綠底繪的粉彩成窯茶碗接了過來,溫熱的瓷器,透過她冰涼的指尖,傳來絲絲陣陣暖意,讓她不由的更貼緊了些。

“齊墨大哥,是你救我回來的吧?”

腦海裏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像,夏以沫開口問道。

“本王聽到消息,趕進宮的時候……”

宇文燁華道,“你已經昏了過去……”

說到這兒,男人望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似回想起了些什麽,夏以沫握在手中的茶盞,不由微微僵了僵。

“那個時候……”

女子低聲道,“我好像模模糊糊的聽到,有人將我昏過去的消息,報告給那宇文熠城……結果他說了一句……”

語聲一頓,夏以沫腦海裏忽然閃過一絲恍惚,“他說……拿水潑醒了,再繼續打……是嗎?……”

許久,她才問出那“是嗎?”兩個字,就像是連自己都不能置信一般。她甚至有一刹那,希望那隻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宇文燁華卻是瞥了她一眼,語聲陳潤的打破了她僅有的一絲癡心妄想:

“皇兄那個時候,大抵是太過生氣了吧……”

夏以沫隻覺心頭恍了恍。

“是呀……”

自嘲的笑了笑,連夏以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著些什麽,又在失望著些什麽。

手中溫熱的茶盞,最終也經不起時間的蹉跎,慢慢冷了下去,涼意有些刺骨。夏以沫輕輕將它放回了桌上。

“若是換作我……我心愛之人,被人如此下毒謀害,我大抵也不會輕易放過那些害她之人吧?……”

努力撐住臉上的笑意,夏以沫開口道。

“沫兒……”

宇文燁華一把清冽的嗓音,不由的放的柔軟。

夏以沫卻顯然不想在這個時候,接受他的任何安慰或者同情,隻輕聲轉移了話題:

“對了,齊墨大哥……那個上官翎雪,她現在怎麽樣了?……”

瞧著那宇文熠城那樣擔心而生氣的程度,那個女子的過敏,應該會比較嚴重吧?

夏以沫胃裏墜了墜。

望著她不自禁的有些凝重的麵色,宇文燁華心中一動。

“所幸那儷妃娘娘食用的並不多,如今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聽他這樣說,夏以沫不由小小鬆了一口氣。畢竟,如果那個上官翎雪真的因此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話,她連同兩個丫鬟,隻怕都要為她陪葬的吧?還有司徒陵軒……

想到阿軒,夏以沫一顆心,又是一緊,趕忙問道:

“阿軒他現在怎麽樣?宇文熠城有沒有因為這件事,而遷怒他?……”

“沫兒你不要太過擔心了……”

宇文燁華安慰道,“皇兄暫時還沒有對司徒陵軒怎麽樣……”

慢慢放下的一顆心,因為男人口中的“暫時”二字,複又揪緊。

“暫時?”

夏以沫重複著這兩個字,心中彷徨一片,“也就是說,那宇文熠城還是有可能會對阿軒不利的,是不是?”

女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對麵的男人。因為她突然發現,就算那宇文熠城真的要對阿軒不利,她也什麽都做不了。

她救不了阿軒。

她無能為力。

意識到這一點,卻隻讓夏以沫更加悲哀。

宇文燁華深深望了她一眼。薄唇抿了抿,有一刹那,似乎在猶豫些什麽,但旋即,男人便又恢複了他一貫的冷靜,沉聲開口道:

“隻要那儷妃娘娘一日對皇兄有所影響,司徒陵軒就不可能真正安全……”

夏以沫心中,陡然咯噔了一下,細細咀嚼著這句話。

是呀,隻要那宇文熠城心中有上官翎雪的存在,那麽他就不可能放任她心愛女子的大仇不報,那麽,司徒陵軒隨時都有可能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可是,父兄慘死那樣的大仇……”

夏以沫心頭一刺,“上官翎雪又怎麽能夠輕易放下呢?”

而她放不下,也就代表著宇文熠城放不下。

這一刹那,她突然如此的羨慕那個女子,她可以如此輕而易舉的讓一個像宇文熠城那樣的男人,恨惡她所恨惡的一切;輕而易舉的讓他為她心甘情願的做任何事情……

她是如此的羨慕上官翎雪。甚至妒忌她。

宇文燁華靜靜的望住她,一雙清眸,沒有放過她蒼白容色上的任何一絲表情。

“或者,我們可以從皇兄處入手……”

一片沉寂當中,宇文燁華嗓音緩緩響起。

夏以沫驀地望向他。

“我不明白……”

夏以沫遲疑的開口道。不知為何,她雖然不明白麵前男人這番話的意思,卻本能的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

一雙漆黑的眸子,垂了垂,宇文燁華略有些低沉的聲線,在空寂的房間裏,聽來有些虛無縹緲般的不真實:

“其實,照那儷妃娘娘的心意,隻怕司徒陵軒早已活不到今日了……”

語聲一頓,男人定定的望向麵前的女子,“沫兒,你有沒有想過,為何皇兄一直遲遲不殺他,一直留著他的性命呢?”

夏以沫的心,驀地一跳。旋即卻是撇去了腦海裏那一閃而過的一個念頭。

“宇文熠城說過……他之所以留下阿軒的性命,是想日日折磨他,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為這樣會比一刀殺了他,更加痛快……”

隻是,如今回頭再想這番話,連夏以沫自己都覺得有些懷疑了。

像是能夠看清她的疑慮一般,宇文燁華平靜的開口道:

“或許皇兄一開始,是有這樣的念頭……”

語聲頓了頓,男人一把清潤的嗓音,似乎越發的沉厚了些,“但我想,後來,皇兄屢次三番的饒過他的性命,大抵是不想因為他的死,讓沫兒你怨他、恨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