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撲朔迷離
090 撲朔迷離
卻見,段天昊正端坐於桌案前,眼角微掀,靜靜的看著她。
不知是否隔得太遠,蘇紫煙竟然看不到他眼波的流動,仿佛溪泉被困於深塘,說不出的死氣沉沉。
寬大的桌麵上,一張薄紙正在昏黃的燭光下舒展著。
她不用伸長脖子去看,幾乎都能夠知道,那上麵所畫的,便與之前顧惜若拿出來的那幅畫一樣。
此外,薄紙的邊角上,用一個鼓鼓的包袱壓著,包袱裏露出一角黑色,隱約能夠分辨出那應是一件衣裳。
若是有暗衛在此,定會眼尖兒的認出來,那是與他們如影隨形的——夜行衣。
她抿了抿唇,抬眸看了看麵色沉靜的段天昊,稍微踟躕了下,才擠出一絲笑容,試探著開口,“王爺,方才府中下人前來通報,說是柳國舅深夜登門造訪,此刻正候在正廳裏。您是否要過去看看?哦,對了,紫煙親手做了些好吃的,您可要嚐嚐?”
她話音剛落,那雙死寂的眸子裏終於燃起了一絲亮光,卻見他別過臉,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蘇紫煙,顧左右而言他,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清冷淡漠,“桌上的東西,是不是你的?”
蘇紫煙眸光一緊,掃了下那些東西,臉色有些委屈,又有些不自然,“王爺,您在說什麽呢?紫煙是什麽樣的人,有著什麽樣的品性,您還不清楚嗎?平白無故的,紫煙又怎麽會有這些東西?您是否聽了什麽別有用心的讒言了?”
段天昊轉過身,不明意味的看著她。
窗外,懸著的彎月皎皎,傾泄下如水似紗般透明而流動清輝,混合著室內昏黃搖曳的燭光,在他俊美無雙的臉龐上交相輝映。
一貫的溫潤如玉於此刻盡數揭去,隻餘下那眸光森森,月色潼潼,一眼看去,竟是說不出的詭異森涼。
第一次見到他露出這樣怖人的神情,蘇紫煙忍不住膽寒,雙手緊緊的絞著帕子原本要狡辯的話語竟也變得語無倫次。
她強自壓製住從心底不斷上湧起來的恐慌,抿著唇揮著手胡亂解釋了一通,卻發現段天昊竟是半點其他的情緒也沒有,整個人急得快要哭了起來。
段天昊抬步走上前,高高的身量將她整個人籠罩在他的陰影中,定定的看著她好一會兒,忽然伸手捏住她小巧柔滑的下巴,逼迫她抬起眼,跟自己對視。
半晌後,他幽幽歎道:“本王記得,當初大婚前有關於錯嫁的想法,是你跟本王提出來的。”
沒頭沒尾的一句陳述,卻讓蘇紫煙心頭巨震,尤其是話語中的“本王”自稱,讓她心尖兒顫了顫。
在她麵前,他從來都不會用這個尊貴而疏離的自稱,可第一次用上,卻是談論這有關於那個人的事情。
她搖著頭,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一晚上壓抑著的怨恨與憤怒終於蹭蹭的湧上了胸腔。
“嗬……”她低聲嗬笑了下,亦毫不畏懼的對上他冷淡的目光,怒極反笑,“王爺,您說得不錯。當初錯嫁的事兒,的確是紫煙提出來的。所以呢?今日在見識過諶王妃的風采之後,王爺就後悔了?想要來指責紫煙了,是嗎?”
段天昊默不作聲,隻是從捏著她下巴的雙指力度來看,他的情緒已經有所波動了。
也正因為如此,蘇紫煙才愈發怒不可遏。
但見她一把拍掉了段天昊的手指,後退了一步,挺直了脊梁,仰起頭看著他,語帶嘲諷道:“王爺,您這算是什麽?當初,紫煙提出錯嫁的想法,僅僅是出於一番愛慕情意,可決定權還是在您的手裏。您若真的想娶那個人,又怎麽會將紫煙的想法聽入耳中?”
所以,這一切的根源,還是因為他不想娶顧惜若?
可為何在看到顧惜若靠在他六哥懷裏的那一刻,他竟然希望自己能夠取代六哥的位置?
他想,他一定是瘋魔了,才會如此胡思亂想。
可蘇紫煙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卻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你對我的心思,我自然都是明白的。”他走上前,將手搭在蘇紫煙的肩頭上,微微低下頭,看進那雙盈盈水眸中,語氣也不由得輕柔了下來,“隻是,之前素情拿著這些東西過來,並聲稱是從你房裏找出來的,我這不是一時好奇,想要問問你嗎?你何至於如此反應激烈?”
蘇紫煙本來還有些委屈,可被他這麽輕聲一哄,所有的情緒也消失不見了。
卻見她紅著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段天昊,嬌豔如月的臉上綻放出迷人的光彩,螓首微垂著,忽而柔聲道:“王爺,紫煙方才也是被您問得急了,反應才會那麽激烈,您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至於那些東西,紫煙是真的沒見過,您可不要聽信了那些挑撥之言!更何況……”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段天昊,待發現他正挑眉看來時,忽然咬了咬唇,想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般,試探著開口,“王爺,請恕紫煙多言,如今那個人已經是咱們的六嫂,也是諶王的王妃。以後,您還是不要再提起錯嫁的事兒了。否則,以今日諶王對那個人的維護程度,怕是會惹來某些不必要的麻煩的。”
說著,她便垂下眼眸,在段天昊看不見的角落裏,劃過一道陰狠之色。
段天昊聞言,袖中的手頓時緊了緊,臉色也變得有些急促,垂著頭的蘇紫煙同樣緊了緊袖中的手,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隻是片刻後,段天昊似乎也將蘇紫煙的話聽入了耳中,知道自己是錯怪了她,伸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柔聲安慰了幾句,便讓人將桌上的東西拿出去處理,自己卻走出了書房。
蘇紫煙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微微抿起唇,神色莫辨。
那雙盈潤水眸裏盛滿了死寂淡漠,就像是被結成冰的湖麵,在搖曳的燭光下,反射出愈發刺眼的光芒,宛如月黑風高之夜,利劍出鞘的森寒劍光。
……
段天昊走入正廳之後,連忙揮退了伺候的下人,來不及坐下就開口問道:“舅舅深夜來訪,可是有何重要的事情?”
私下裏,他也沒有見外,對柳朔存也是以“舅舅”相稱。
隻是柳朔存卻是個恪守本分的,為免落人話柄,倒是把禮數做得極其周全,教人挑不出一點兒刺出來。
但見他起身拱了拱手,便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開門見山道:“下官前來,便是想問問王爺,對皇上指派諶王南下一事,有何想法?”
之前,南部邊境傳來急報,聲稱東梁國掠奪了蒼朝三座城池,從宮裏回來之後,他們又派人去察看確認了一番。
索性,從蒼京到南部邊境的距離也不是很遠,他們派出去的人又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一來一回也就花了兩天多的時間。
隻是,從那些人搜集到的消息中,他們也大致了解了下那邊的情況。
東梁國大舉進犯,掠奪了城池,這個消息倒是不假,隻是在未被掠奪城池之中荒郊野嶺之外,隨處可見蒼朝士兵和百姓的身影。
派去的人幾番追查之下,卻始終探尋不到其中的原因。
問當地的官員,個個搖頭晃腦,即便是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拿他們的親人做威脅,也是半個字都不敢提起;問城中的百姓,不是被嚇得屁滾尿流不敢出門,就是茫然不知所措,壓根兒就不知道有這回事兒。
由於時間緊急,得到的消息也十分少,於是,關於此次諶王南下的目的,便也顯得雲遮霧罩,抓不著一絲邊際。
而在宮宴之前,諶王上交的西北三十多萬大軍的兵權,仍舊空懸在那裏,不曾有一個確定的人選。
可是,蒼帝也隻是在詢問了諶王幾句之後,便將其麾下德高望重的兩名副將提了上來,在兵權接掌人選未曾定下來之前,便由他們分管軍營中的相關事務。
如果段天昊等人還沒感覺到這其中透露出的危機感,那麽就太對不起這麽多年浸淫官場苦練出來的“本事”了。
也正是因為覺察到了其中的異樣,柳朔存才會在出宮之後,馬不停蹄的趕來這裏,想要與段天昊商榷一番。
段天昊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皺眉思考了下,便也緩緩開口:“舅舅,父皇隻有我和六哥兩個兒子,對吧?”
柳朔存聞言,眉峰頓時高高隆起,不明白他為何會這麽問。
蒼帝雖有三宮六院,可在雲貴妃生下諶王、皇後遲上幾天生下堯王之後,便鮮少有聽到宮裏哪位娘娘懷上龍種的。
即便有,也隻是公主,並無皇子。
是以,到了如今,蒼帝也就真的隻有兩個兒子。
可柳朔存急了,此刻並不是討論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的時候啊!
“王爺,”他捋了捋山羊須,煩躁的走來走去,“如今事情都超乎咱們的想象了,您該考慮的是如何奪得西北三十多萬大軍的兵權,並在諶王離京南下時,讓蒼京徹徹底底的處於您的掌控之下,而不是在跟下官討論這些瑣碎的事情啊!”
其實,他更想說的是,在皇室諸多子嗣中,諶王是您唯一的兄弟,這沒錯;可此刻不是顧念兄弟之情的時候,稍有不慎,滿盤皆輸啊!
可後來覺得,這些話過於冷血無情大逆不道,他生怕段天昊反感,從而對自己起了防備之心,才識趣的沒有說出來。
段天昊唇角微勾,鳳目裏流轉著攝人心魄的光芒,隻是不知為何,柳朔存見到這樣璀璨得近乎妖冶的眼神,頭皮一陣陣發麻,心頭也是沒來由得發怵起來。
“舅舅可真是高瞻遠矚,幾句話間,便將本王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都講清楚了。看來,將來若是沒有本王,舅舅也是能夠獨當一麵的。”段天昊眼裏的笑意不減反增,隻是那雙眸子深處,卻是豎立著束束冰柱,令人不寒而栗。
柳朔存頓時大驚,臉上的老謀深算還來不及褪去,眨眼又浮上了驚慌之色。
卻見他躬身拱了拱手,收攝起心神,誠惶誠恐道:“王爺,您多慮了。下官隻是想為您多分擔一些,使您有足夠的精力去應對來自諶王那邊的明槍暗箭而已。下官並沒有什麽多餘的想法,您可一定要相信下官啊!”
說著,他似乎還怕段天昊不相信一樣,直接拱著手,跪在了地上,磕起頭來。
“舅舅這是在做什麽?”段天昊卻是爽朗一笑,伸手扶他起來,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舅舅為我提前想到了這麽多事兒,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哪裏會怪你什麽?若是其他人都能像舅舅這樣,我估計就輕鬆了。此次之事,我心中已有計較,舅舅大可不必擔心。”
柳朔存聞言,連忙站直了身子,偷偷抹了一把冷汗。
平常,段天昊都是一副溫和無害的模樣,卻也讓他忽略了這個人的本質。
方才那一瞬間感受到的無上壓力,讓他還有些後怕,想著以後再不能如此大意逾矩了,否則,就犯了段天昊的禁忌了。
段天昊淡淡掃了他一眼,但笑不語。
他低下頭,棱角分明的俊臉上,燭光搖曳明滅不定,暗自思忖了半晌後,才下定了決心,與柳朔存商量了會兒,便一起走了出去。
正廳外的左邊轉角,一顆小小的腦袋探了出來,隱約能分辨出那是個梳著雙丫髻的丫鬟。
待看到段天昊離開的身影時,那丫鬟突然站起身子,往通往後院的方向跑去。
不一會兒,那丫鬟便進入了一座精致奢華的院子。
守在門外的另一個丫鬟看到她,連忙伸手推開門,將她帶了進去,穿過屏風走到正斜躺在軟塌上看書的人兒麵前,齊齊跪地行禮,“奴婢參見王妃。”
“嗯,起來吧,”蘇紫煙懶懶的應了聲,頭也不抬,“王爺出門了?”
“回王妃,是的。”那喚作巧玲的丫鬟忙垂首斂眉,低聲道。
蘇紫煙聞言,忽然吃吃笑了起來,隨即放下手中的書卷,轉而看向跪著的兩人,淡淡道:“起來吧。巧玲,一會兒你去其他姨娘的院子裏,便說七夕宮宴上,皇後娘娘賞賜了些珍稀物事兒,本妃念及王府諸位姐妹,想要與她們分享。你讓所有人都集中到本妃這裏來,尤其是……李姨娘。”
在她沒嫁入諶王府之前,皇後就給段天昊送了不少的女人。
她雖然心下不喜,可又不能表現得那麽善妒,對這些女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這世上總有那麽些人不識趣,明明是山雞的命兒,卻做著鳳凰的白日夢。那麽,最後丟了性命,可就怪不得她了。
巧玲卻是一怔,她成天跟在王妃身邊,自然清楚王妃此話的真實性。
七夕宮宴上,皇後娘娘似乎沒給王妃賞賜什麽啊!王妃這麽說,若是讓旁人傳了出去,豈不是冒犯了皇後娘娘?
“怎麽還不去?”蘇紫煙眸光一冷,厲聲嗬斥。
巧玲猛地回神,隨之福了福身,連忙小跑著出去,眨眼就不見了人影。
蘇紫煙懶懶的靠在軟塌上,拿起書卷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
站著的婢女見狀,連忙走到了軟塌前,捏揉起她的肩膀來,同時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不解道:“王妃,奴婢擔心,即便是拋出了這麽大的餌,李姨娘未必會上鉤啊!若是她不來,豈不是白費心機了?”
“不,巧翠,她會來的。”被她這麽一說,蘇紫煙也沒有了看書的興致,將書卷丟到一旁後,便靠在身後的軟枕上,閉目養神。
從書房回來後,她便讓人貼身婢女去查探了下,卻發現在她進宮參加宮宴的時間裏,李素情竟然打暈了她院子裏的一名婢女,打算來個偷梁換柱。
而當時,她的兩個貼身婢女都陪在她身邊,院子裏也隻有當值的幾名二等婢女和三等婢女守著,根本就沒想過,李素情居然會偷偷進了她的臥房,並且摸出了暗格裏的東西而不被人發現。
更可恨的是,李素情居然將那些東西直接帶到了段天昊麵前。
將這些狀況都一一了解清楚後,她立即重罰了今日當值的下人,又將那些人全部打發出了王府,並且有了剛才的動作。
李素情的為人,她是清楚的。
囂張,膽大,沒腦子,還不懂得收斂看眼色,簡直跟之前的顧惜若一模一樣。
跟顧惜若一模一樣……
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她後仰的身子猛地直了起來,嚇得巧翠連忙噗通的跪在了地上,連連求饒道:“王妃恕罪,王妃恕罪啊……”
“起來吧,”蘇紫煙被方才的念頭搞得心煩意亂,隨便揮了揮手,待巧翠站起來後,才麵色凝重的問道,“巧翠,你跟本妃說說,王爺這段時間,是不是經常去李姨娘的院子?”
巧翠不明白她為何會這麽問,偏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道:“回王妃,除了您這兒,王爺最常去的,便是李姨娘那裏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去的?”蘇紫煙又問。
巧翠有些為難,又想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回道:“回王妃,似乎是從那日諶王府的管家帶著賬本上門的時候開始的。”
她掀起眼角,猶豫的看了看蘇紫煙,被蘇紫煙厲聲一喝,頓時將相關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說了出來。
其實,那日諶王府的管家上門討賬的時候,王爺心下煩躁,便在花園裏散散步,結果看到了叉著腰與人爭執的李姨娘,便走過去,給李姨娘撐腰,當晚便宿在了她的院子裏。
之後,每個月三十日裏,除了一部分時間待在王妃這裏,其餘時間便分給了李姨娘。
蘇紫煙水眸裏冰霜遍布,一聲冷笑自喉嚨深處溢出,在臥房裏響起,隱隱能聽到那怖人的回音。
她總算是明白了,為何這段時間,李素情那小賤人的氣焰會突然囂張起來,甚至比之以往,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來除了她之外,這王府裏便是這小賤人最留得住段天昊了。
正這麽想著,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聲,隨之便是淩亂的腳步聲。
巧玲自屏風後走出來,福了福身,“王妃,所有的姨娘都已經到了,包括李姨娘。”
“你先帶她們去偏廳候著,本妃一會兒就過去。”打發走了巧玲後,蘇紫煙頓時斂了斂心神,走到銅鏡麵前,站直了身子。
巧翠連忙上前,給她整理衣裳和發飾,待這一切都做好後,她才扶著巧翠的手,緩緩走了出去。
不多時,主仆二人便走入了偏廳,原先還互相調笑著的女人們連忙福身,異口同聲道:“妾身見過王妃。”
“嗯,起來吧。”蘇紫煙微微抬手,在巧翠的攙扶下緩緩坐上首位,一派雍容華貴,根本就看不出以往的怯弱模樣,若是顧惜若見到了,肯定會為此大吃一驚。
“王妃可真是讓妾身們好等啊!就算是王爺,怕是都沒有您這樣大的架子吧?”李素情看不慣她那副做作偽裝的模樣,冷不防便出口諷刺。
蘇紫煙暗自冷笑,緩緩轉頭,像看個白癡一樣,滿臉皆是諷刺。
冷不防她話鋒一轉,語氣陡然一冷,厲聲叱道:“來人,給本妃把這目無尊卑的人拖下去,杖責一百。巧翠,你在一旁看著,數夠了數,再回來稟報本妃。”
眾人紛紛倒吸了一口冷氣,怎麽都沒想到,這個柔柔弱弱的王妃一上來就給了她們這麽大的一個下馬威。
看來,所謂的“賞賜”是假,要尋此機會整治李素情才是真的。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的低著頭,聰明的沒有參合進去。
李素情卻是猛地跳起來,指著蘇紫煙大叫,“王妃,你不能這麽對我。若是王爺知道了,肯定不會饒過你的。”
“哈哈哈……”蘇紫煙卻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般,不可自製的大笑起來,片刻後才緩緩停下來,斜睨著李素情,不屑叱道,“李姨娘,你以為你是誰,王爺會為了你而不饒過本妃?不過是個低賤的妾而已,沒了一個,還會有無數個頂上。你以為你很值錢很寶貴嗎?”
說著,她話音陡然轉冷,渾身釋放出令人窒息的冷氣,眸光一橫,便厲聲嗬斥道:“巧翠,還不快把人脫下去?王爺回來,問起這事兒,你便說李姨娘以下犯上,目無尊卑,本妃為了整治府內風氣,特意罰她一百仗刑。”
李素情還欲辯解什麽,卻發現她已經把所有的罪名都說好了,心下憤怒至極,就要破口大罵。
不想,巧翠眼明手快的拿帕子堵住了她的嘴巴,並將她的反手一剪,與巧玲將其拖了下去,不一會兒,屋外就聽到了棍杖打在肉體上的沉悶聲響,和那一聲聲斷續不成聲的嗚咽。
蘇紫煙站在諸多女人之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們,就如勝利登上山頂的女王一樣,神情高傲,氣勢凜然。
想到方才李素情那不怕死的挑釁,她卻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另一個同樣囂張蠻橫的人兒,眼裏的殺意頓時一閃而過。
段天昊是她的,誰都搶不走。
誰敢出手跟她搶,她就絕對會讓那人生不如死。
總有一天,這裏跪在她腳下的女人,將會盡數化為那森森白骨。
而且,她根本就不擔心段天昊回來後,會因為李素情而來找她麻煩。
而事實證明,她的不擔心確實是正確的。
……
段天昊和柳朔存同乘一輛馬車,一路急趕,終於在月上中天之時,趕到了天牢。
之前,“迷迭香”事件還沒完全平靜下去,蒼帝正為此事惱火著,他們也沒有那個膽子,來天牢探望蘇啟亮。
不過,最近南部和北部邊境的戰事突起,蒼帝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上麵,似乎也忘記了這一茬子事情,把蘇啟亮關入天牢、柳朔旻關入大理寺後,便不再過問。
這也就是今晚他們敢明目張膽的來天牢的原因。
據說,天牢的守衛極其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沿途還有各種機關陷阱,稍不注意便會身首異處。
可來人一個是名譽蒼京的堯王爺,一個權柄極重的當朝國舅,守衛天牢的統領生怕傷到了這兩位身份尊貴的主兒,便吩咐人將沿途的機關陷阱都關了起來,同時還親自陪著他們,一路往裏走去。
不出片刻,一行三人便停在了一處較大的牢房前。
那天牢統領拿出從牢頭處拿到的鑰匙,打開了那間牢房的鎖,隨即朝著段天昊和柳朔存躬身行了一禮,方方正正的臉上滿是恭敬謙卑,“王爺,國舅爺,下官先去外麵候著,有什麽事兒,您二位盡管吩咐。”
“嗯。”段天昊朝他頷首一笑。
待那人退下後,段天昊和柳朔存對看了一眼,隨之抬步往牢裏走去。
四下環顧,卻發現這牢房裏幹燥整潔,一張床,床上卷著一條薄薄的被子,一個身穿囚衣的人正側身躺著。
聽到動靜後,他側著頭揉著眼睛看了看,乍然一驚,整個人直接跳起來,“咚”的一聲,直接跪在了兩人麵前,“下官參見王爺,國舅爺。”
“快請起。”段天昊伸手將他拉起來,沉吟著道,“蘇統領,讓您受苦了。那日,本王……”
“不,王爺,這不是您的錯,錯就錯在,下官太過於魯莽行事,以至於壞了您和國舅爺的計劃。下官該死啊!”蘇啟亮說完,膝蓋一彎就要跪下,卻被段天昊及時攔住一臉的愧疚之色。
柳朔存站在一旁,眯著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片刻後才緩緩開口,“蘇統領,本官一直都有一個疑問,不知你能否回答一下?”
此言一出,段天昊也收回了扶住他胳膊的手,斂起了臉上多餘的神色,目光有些複雜的盯著他。
一時間,氣氛竟有些凝滯起來。
蘇啟亮卻是坦蕩甩手,開門見山道:“國舅爺,您如果是想要問下官,為何沒有聽從您的話,安安分分的待在府裏,下官倒是可以直截了當的回答。”
聞言,段天昊和柳朔存互相看了一眼,除了一開始的詫異之外,神色就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蘇啟亮卻仿若未覺,微微低著頭,眼神像是飄回了那日的場景中,娓娓道來。
“當日,下官先是收到了國舅爺命人送來的信件,打開看了之後,便也吩咐下人,將府門緊閉起來,決心不踏出一步。可誰想,在子時前,下官又收到了另一封出自國舅爺之手的書信,說是情況有變,要下官趕緊趕在子時換防之前回去當值。下官覺得內有古怪,起初是想派人去國舅爺府上詢問清楚,可信上的事情說得很緊急,且那封信的字跡與國舅爺的一模一樣,下官即便心中生疑,卻也生怕誤了計劃,不得已就邊派人去國舅府送信,邊進宮當值。不曾想,最後還是著了道,壞了王爺和國舅爺的計劃。下官該死啊!”
段天昊和柳朔存頓時麵麵相覷,怎麽都沒想到,事情的起因緣由竟會是這樣。
如今看來,定是段天諶令人假冒了柳朔存的字跡,給蘇啟亮送去了一封信,隨即在他們都不清楚情況、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給予他們最沉重的一擊。
而那到國舅府送信的人,不是叛變,便是被滅了口。
更甚至,當時蘇啟亮都被段天諶的人暗中監控著,每走一步,都在對方的掌握之中。
虧他們還得意忘形的做著除掉段天諶的美夢,結果——對方早就洞悉了他們的意圖,並巧手一揮,直接給他們擺了一局計中計。
可真是好籌謀啊!
段天昊緊了緊袖中的手,想到他這個六哥輕而易舉就洞悉了他的動作,後頸頓時一涼。
在了解了這些經過後,他卻沒有一絲迷霧散盡的感覺,心情反倒是越來越沉重。他連對方怎麽出手的,都不知道,還談何其他?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這個六哥太過可怕,對上那個人,就好像是麵對著他從來都看不透的父皇一樣。
這樣的認知,驚得他心中一跳,二話不說就甩甩頭,想要甩掉那樣荒謬而可怕的想法。
柳朔存看了他一眼,心頭歎息了下,隨之看向蘇啟亮,沉聲問道:“蘇統領,你說,那封信的字跡與本官的一模一樣,可否讓本官看一下?”
或許,在蘇啟亮看來,字跡臨摹到八九分,再加上幾分神似,便也沒有什麽不同。
可在他看來,自己的字跡總是能夠分辨出來的,若是能夠從中找尋出一些蛛絲馬跡,說不定還會更有利於他們接近於事情的真相。
畢竟,吃過一次虧,他們也知道謹慎從事了。
此事乃段天諶所為,這個認知也僅限於他們的猜測,到底真實情況如何,誰都說不清楚。
若是段天諶還好,橫豎彼此的敵對立場已經確定,防備起來也有個譜兒。
可,若不是段天諶呢?
誰敢保證,在將來的某個時刻,這樣類似的事情不會再次發生?
留著這樣一個懸而未決的結果,怎麽看都是給將來的他們埋下了一個隱患。
不想,蘇啟亮聽了,卻是格外為難,皺著眉苦笑道:“國舅爺,不是下官不給您,而是您也知道的,但凡是那些事關隱秘事情的書信,絕對是在看完後就立即銷毀的。”
如今別說拿出書信,就是想要找到一點灰,都成問題。
柳朔存和段天昊也想到了這一層,臉色卻是愈發凝重了起來。
牢房內,又是好一陣沉默。
突然,段天昊猛地盯住蘇啟亮,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眸裏迸射出道道寒光,驚得蘇啟亮直直往後退了好大一步,心尖兒一顫,忙支支吾吾道:“王……王爺,您……為何這麽看著下官……”
別說是蘇啟亮,就是柳朔存見到他這副模樣,也被嚇了一跳,連忙開口問道:“王爺,您怎麽了?該不會是哪裏出了問題了?”
段天昊死死的盯著蘇啟亮,那模樣,似乎想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樣。
片刻後,在其餘兩人驚疑未定的目光中,他才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似乎還帶著不寒而栗的狠戾,“你說,子時之前,你回去當值了,那麽,又怎麽恰好碰上王三那奴才了?就算是碰上了,你又怎麽會放他入宮的?你之前就認識他?”
話落,柳朔存也猛地盯向他,山羊須似乎也被他周身外放的森寒氣息凍僵了,一動也不動,仿佛要結成了冰柱。
蘇啟亮被他二人搞得心裏慌慌,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王爺,國舅爺,冤枉啊,下官根本就沒見過那個奴才,當時碰上,還以為是您二位安排的呢!而且,當時他拿了國舅爺的貼身令牌,就是令牌上雕著一隻蒼鷹的那塊。下官也就是看到了那個,才以為他是國舅爺安排的人,想也不想就放他入宮了。難道……難道,那塊令牌上的蒼鷹,也是假的?”
說到最後,蘇啟亮也忍不住拔高了聲音,看著他二人瞬間黑沉下來的臉色,滿臉的恐懼。
而到了這裏,段天昊和柳朔存就快要抹汗了。
除非是十分重要的人,否則,旁人是不會懂得,當朝國舅貼身令牌上的蒼鷹有多難辨認出真假。
當時,蘇啟亮也是辨認了半個月,才將真假令牌認出來的。
到底是誰,能把那枚令牌做得如此高端難辨?
這個人,是段天諶,還是其他人?
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在彼此身上遊走,好半晌後,才各自收回了視線,彼此有些心神不屬的說了幾句,便關上了牢門,往外麵走去。
看著高懸在夜空中的彎月,段天昊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心中的感受。
今晚給他的震撼實在是太多了,直接將他所有的危機感都牽扯了出來,恐怕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不可能忘記這種感覺了。
“舅舅,看來,咱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趁著此次千載難逢的機會,該做的,就全部做了吧!事情越早結束越好,以免夜長夢多。”他幽幽歎道。
柳朔存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
這個夜晚,有人挨了板子,有人驚慌不定,也有人——怨念橫生。
“段某人,你確定,你不下去?”顧惜若“嗞嗞”咬牙,近乎青麵獠牙。
而這個下去,自然是——下床。
今日,也不知道這人發的什麽瘋,回府之後直接打橫抱起她,點了她的穴道,根本就不容她拒絕的抱回了臥房裏,除下衣裳,熄了燈,就摟著她的腰肢——
睡覺。
她當時就被震住了,以前睡上這張床,也是為了照顧段天諶,可那也僅限於特殊情況啊!
她是喜歡這個人,可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睡相不好,一是不想在自己喜歡的男子麵前丟這個臉,二是覺得她很有必要將睡相練好後才同床共枕,完全就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啊!
她沒想到,段天諶對她的話向來不持反對意見,卻在這次格外的堅持,死活都不同意。
她無奈了,森森的無奈了!
當然了,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顧大小姐不知道,睡相要是能訓練出來,也是在睡著之後,由另一個人幫忙糾正調整的!
“若若,咱們可以睡覺了。”段天諶在黑暗裏叫了她一聲,隨之伸手將她攬下,捂上她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笑著道。
“我不……”顧惜若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隻是黑暗中那人右手輕抬,點了下她的玉枕穴,在她還來得及瞪上最後一眼中,將那顆腦袋按到了自己的胸前。
這時,空氣中忽然傳來輕微的波動聲。
黑暗中,段天諶微微眯起眼,將某個睡著的小女人放好手腳之後,便起身推開門。
“王爺,來自南部邊境的急報!”見到他走出來,等候在門外的黑衣人連忙伸手入懷,掏出一封書信,恭敬的捧了上去。
段天諶伸手接過,展開後,大略看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緩緩垂下手,一縷紙灰自手心飛散,散出一地蜿蜒的月光,皎潔清輝中透著命定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