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魚蒙晉江獨發

37晉江獨發

?張博興吐了口長氣,道:“那幾個落了榜的考生鬧騰起來之前,他就寫了封揭發信,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竟是遞到了左相的手裏。左相這些年同右相相爭,倒是都不大受皇上重用,卻是因著這個事兒在士子中謀回了一局,更是重得皇上信任。他那一脈的人也跟著揚眉吐氣。張元寶這小子懂得左右逢迎,人又機靈,雖是沒什麽功名在身,卻被左相看中。如今誰都知道他是左相的門生,他日他獲得功名也不是什麽難事兒。我隻怕他一著得了勢,還要找你麻煩!”

屋子外啪嗒一聲,張博興一警覺,忙問道:“誰,誰在外麵。”

秋娘已是打了簾子進來對張博興笑道:“廚房裏還有些雞湯,我給你又臥了個雞蛋,表哥你盡管吃,管夠!”

“我也餓了……”長安癟嘴偷偷看了一眼張博興的麵,白玉般的麵條上撒著綠色的蔥花,當真是好看,長安不由咽了咽口水。

“少不了你的。”秋娘笑道,“。屋裏一時安靜,秋娘掀了簾子對張博興笑道:“廚房裏還有些雞湯,我給你又臥了個雞蛋,表哥你盡管吃,管夠!”

“我也餓了……”長安看了一眼張博興的麵,咽了咽口水。

“少不了你的。”秋娘笑道,“我特意多做了些,全在鍋裏呢,這就給你盛去。”

她正要轉身,張博興已是笑道:“辛苦弟妹了。”

秋娘擺了擺手,出了門。

長安的笑容漸漸凝滯下來,回道:“京師離我這十萬八千裏,他哪裏有這閑工夫尋我麻煩。更何況,我又不予他相爭什麽,我隻管好生過我的日子便好。更何況……”

長安瞟了他一眼,“你好歹是個江蘇巡撫,還護不住一個我?”

“你這人……”張博興隻覺得撓心撓肺,恨不得劈開長安的腦子教他看個清楚。

“你可當真是不怕。你可知道,那個趙晉當真不是個玩意兒,多年前受過右相指點了一二,多年來便總說自己是右相一派。從前還不打緊,可如今旁人將趙晉這話全給挖了出來,說是趙晉如此大膽,全是因為右相這個靠山。這些年,左相與右相針鋒相對,如今皇上重用左相,對右相卻頗為忌憚,便是連我都覺察出皇上態度有些不同……我隻怕,哪天便是連我都保你不住了。”

長安幾番將茶拿起,又放下,終是幽幽說道:“這些年他殺伐決斷毫無留情,明裏暗裏得罪了多少人?說是剛正不阿,實則就是傻。左相卻是隻老狐狸,上媚皇上,下收官員的心,比起他來,不知道陰險多少。如今抓著這個機會,還不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張博興提了眼好生地打量了長安一番,閑閑地放下了茶杯,起身踱步道:“這些年我給你寫信,你每每回信都讓我別再給你寄。可到底你還不是看進去了?這些年,他為了找你,大江南北都找過了,建州卻是交給了我。每每問起,我都說找不到你。這一次老太太去了京師看病,我一路小心翼翼地掩著藏著。可他到底還是起了疑心。要我說,過不了多久,他或許連我都不信了,自己也就找到安平來了。”

“我既是要參加科舉,就沒想過要躲著他。”長安低聲道:“原本我想著,若是哪一日他尋來,我定是要回去的,既要回去,便要風風光光帶著祖母回去。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我反倒哪裏都不想去了。我的娘子在這,我的家也在這,即便是他尋來了,我也不願再走了。“

“你們父子倆倒真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固執。”張博興搖了搖頭道:“我隻是替你不值,你這個身份,在京師裏都是可以橫著走的,竟要受那個油麵書生那樣的鳥氣。此番若不是我來,你還真要折在那個知縣手裏了。”

“有什麽身份,還不是普通百姓一個。”長安笑笑,終是忍不住問道:“他……他身子如何?”

張博興“嘿”了一聲,見長安臉色微赧,也不打趣他,想起京中的右相,長聲道:“從前總覺得他威嚴,他瞪一眼,誰都不敢動彈,他咳一聲,京城的地都要震上一震。可這回見了他,才發現他鬢邊多了許多白發。你的那個弟弟……他身子也不好,自小便吃藥,吃到如今,隻怕……”

長安直想起記憶裏他爹那副拘謹不苟言笑的模樣,微微了歎了氣。

屋子裏一時安靜下來,待長安再看張博興時,他已經將一碗麵吸溜進了肚子裏,吃完了還砸吧砸吧嘴:“唉,安哥兒,你這個媳婦不錯。哪兒騙來的?”

長安看看張博興那碗麵,再看他吃的一嘴油的幸福模樣,再看他提到秋娘眼睛都發亮的欠扁模樣,方才心裏還有些淡淡的惆悵,這會隻剩下一閃而過的醋意:嘿,吃我家秋娘的麵不說,還讓我看著你吃。看著你吃不打緊,你還偷看我家秋娘!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遠的廚房裏,秋娘隻聽堂屋處傳來張博興的一聲慘叫,不由地搖搖頭:這兄弟倆,又開始了。

可是此刻,她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眼前不斷晃蕩著張元寶的模樣。

她原本以為張元寶這次一定死無葬身之地了,可張元寶竟跟左丞相扯上關係了?聽張博興的話,他如今更是春風得意!

老天竟是這般不長眼,竟是讓這種人一路順風順水……

秋娘咬牙想:京城山高水遠,或許她同張元寶一輩子都不會再遇上,可是為何她就覺得,張元寶是她命裏的一顆毒瘤,不知道在何時,便會給她帶來一場災難?

自重生之後,她用盡了全力想要將張元寶隔絕出自己的世界之外,可每每她以為他會消失時,他便奇跡般又往上走上幾步,他們兩人的命運像是一股繩一般,擰在了一起,不是你強我弱,便是你弱我強。

這不能不讓秋娘生了多疑之心。

——那一日她在貢院前假裝暈倒,倒下前,她分明看到了張元寶探究的神情,還有他唇邊似有若無的嘲諷。那個神情,現在想來卻讓人背後一涼,他到底察覺了什麽?

張博興在安平一住便又是十天。這十天裏,他每日倒是拉著長安在安平村附近四處晃。張博興頂著一張眉清目秀的娃娃臉,在安平村逛了一圈,生生地將安平村上上下下的女人都能迷住了。原本長安還沒成親之前,他這張臉還能逗得姑娘婆子們看上一看,後來長安身邊有了秋娘這麽個凶悍的婆娘,姑娘婆子們就算有心同長安說上兩句話,如今都不敢了。

可這幾天卻不同,那些姑娘婆子們也不曉得張博興是巡撫大人,隻覺得他麵嫩又白淨,見人就咧嘴笑,見他同長安站在一塊,都起了好奇之心。等長安一個人時,便有七七八八的人尋長安來打聽他。

長安隻覺得這個張博興真是個災難,往哪一站,過不久,那兒的姑娘必定尋上門來,他被煩得滿頭都是蒼蠅聲,他眼看著四處招搖的張博興,真想一腳踹到他屁股上,將他踹回建州。

不僅僅是長安,便是秋娘也有些不勝其煩,每日都有不同的人羞羞答答問她張博興的情況,非要將人家祖宗十八代的情況都挖出來不可,問題是,秋娘當真不認得人家祖宗呀!

這一日,長安和秋娘二人一合計,長安委婉地跟張博興提出讓他回去處理公務,誰知張博興隻道皇帝準了他一個月的假,他是來與他共敘兄弟情的。

張博興同他有兄弟情?

長安越看張博興越覺的可疑。張博興每日拉著自己出去,不過是看看他家的田地,去去他的學堂,又同那些姑娘婆子聊他這些年在安平村的情況,看上去,倒像是哪裏來的細作。

長安越想越懷疑,隔天便帶著張博興到了河邊,趁他在河邊對著河裏的自己齜牙咧嘴,自娛自樂正開心時,提腳便將他踢到了河裏。

冬天的河水冰涼刺骨,張博興乍落入水裏,撲騰了兩下,口裏罵道:“好你個範長安,幾年不見,對老婆倒是好的不說一個“不”字,卻對自家兄弟狠心若此!水裏冷,你要凍死我呀!”

他猛嗆了口水,又喊道:“我不會水!”浮上水麵之時,他便聽長安閑閑地拿了兩塊石頭在一旁打水漂,邊打邊說道:“你說,你來安平究竟要幹什麽?”

張博興原本還能掙紮兩下,瞎叫嚷了兩聲,長安一個水漂沒打準,一下石頭正中他的額頭,一邊嗆著水一邊又被石頭砸,張博興隻道:嗚呼哀哉,今日若不老實交代,隻怕性命要交代在這了。

他忙仰了頭道:“我說我說。”

這一廂,長安終於拿了根棍子遞給他,將他拉了上來,他方才爬上岸,一下便趴在那兒,半晌,方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交代道:“安哥兒啊,老哥哥我也不容易啊,你爹成日逼我,我也是奉了他的命來瞧瞧你媳婦兒,他派來的人,或許,或許今兒就來了……”

“什麽!”長安一時愣住了,待回過神時,提了腳便往家走,心裏隻想著:完了完了,若是教秋娘知道他瞞了她這麽多事情,他晚上爬不上床還是小事,怕隻怕,往後的許多天,他都爬不上她的床了……

待長安急急忙忙回了家,還未走進家門,便見杜金寶在他門前,捂著一隻眼,見了長安,他一把便抓住長安的袖子,著急道:“姐夫,你可算回來了。方才來了一幫人,不分青紅皂白便將老太太和我姐給綁走了!我攔也攔不住!”

長安忙進屋一看,屋裏早已人去樓空,屋裏亂糟糟成了一團,東西四散,哪裏還有祖母和秋娘的影子?

長安心裏一時閃過無數的念頭。正好成了落湯雞一般的張博興一瘸一拐地走回來,聽著金寶說完事情,長安一個眼刀飄過,張博興忙擺手道;“不是我。你知道你爹,他一向做事幹脆利落,定是他怕你知道他要來,又生了要躲的心,所以幹脆綁走了老太太和表弟妹。”

張博興一臉沉重表示無辜,心裏卻暗自歎道:嗚呼哀哉,若是往後教長安知道,這主意是他親自向他爹提出來的,不知道這夫妻倆,會如何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