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魚蒙晉江獨發
33晉江獨發
?長平鎮外有一條護城河,沿河有個修建地雕梁畫棟的八角亭子,若是有路人來往覺得累了,便能前去歇一歇腳。
秋娘到那亭子時,亭子兩側站了三三兩兩的幾個丫鬟,亭子裏有個女子背對著她,裙衫被風一吹,果真是衣袂飄飄,偶一轉身,膚若凝雪,端的是我見猶憐。
過了這麽幾個月,秋娘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張秋花,可天不遂人意,她不止再次見到了張秋花,張秋花似乎還混得不錯。
“張秋花。”秋娘揚聲喚道,要走進亭子時,卻被幾個丫鬟擋住。
張秋花轉了身,見她,揚了揚手讓丫鬟放行,自個兒卻是提了帕子抿著唇,裝模作樣地羞澀一笑,上來握過她的手道:“丫鬟們不長眼,你好歹是我的再生父母。她們竟敢攔你。”
那一副親熱勁兒,讓人瞧見了簡直以為是親姐妹失散了多年,此間再相逢。
秋娘冷著臉甩掉張秋花的手,張秋花也不在意,讓丫鬟們上了幾樣搞點,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秋娘,你可得嚐嚐這幾樣糕點,在安平,你就是想吃都吃不起。光著一小塊……”張秋花纖纖玉指挑起塊金絲棗糕,“這一塊,就抵得上你半個月的生計。”說著就要遞到秋娘嘴邊,秋娘心生厭惡,一掌拍掉。
“張秋花,你究竟想幹嘛!”秋娘低聲怒道。
“何必如此。”張秋花盈盈一笑,“我好歹差點成了你繼母。過了這麽久,咱們還能相見,不是緣分又是什麽?”
這邊說著,她卻是將那金絲棗丟給了地上的雪獅,雪獅嗅了兩口,甩了甩毛,走了。
“怪不得你不喜歡。我家狗也不喜歡這糕的味道了。回去我跟老爺說說,再換個廚子。”張秋花又是笑。
秋娘隻道張秋花如今得勢,可損人的功夫卻依然這般低賤,翻來覆去,竟又是這麽幾招。張秋花已經起了身,走一步,丟一塊糕點,隨即踩上一腳。
地上頓時一個麵餅,棗泥四散,褐紅色的,看著便像是幹涸的血塊。
秋娘隻覺不祥。
張秋花回眸。眼裏帶著股輕蔑,笑道:“你看這像不像血?秋娘,當日我哥哥砍了自己的手指,那血滴滴答答在地上暈開的,隔天起來看,像極了這個顏色呢。”
“張秋花,我受不得你這樣陰陽怪氣的。有屁你一次放完成麽?”秋娘冷眼看著她。今日她敢來,便知道會受到張秋花的羞辱,她不想再繞彎了,長安還在等著她。“你若是要找我算賬,自可大大方方來。你要幹嘛,你說!”
“算賬?”張秋花暗暗笑道:“這筆賬怎麽算?你害我顏麵盡失!你害我兄長斷指!你害我被兄長趕出家門!你還害我……”張秋花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後隻剩下唇形,可秋娘看懂了,她說,“你還害我,親手打掉了自己的孩子。”
“杜秋娘,你欠我這麽多,你怎麽還?”張秋花的臉似乎扭成了一團,方才還是如花美眷,如今全換做了凶神惡煞模樣。
這一件件一樁樁,張秋花一樣樣數過來。杜秋娘抬了眼看她,譏諷地笑道:“張秋花,當日是你居心不良想騙我爹在先,我家隻是退婚討個公道。你哥斷指是因為你無恥,你被趕出家門也是你咎由自取,還有那個孩子,是你親手打的,誰逼你?你今日叫我來,不過是要羞辱我一番。成,你來,隻要你放我相公,我就成全一回你小人得誌的嘴臉。”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個張秋花這般是非顛倒,可杜秋娘沒法子講道理。她如今得勢,可人在做天在看,總有一日,她會有報應的。
“小人得誌?”張秋花輕笑一聲,道:“我就是小人得誌,又如何?當日若不是你,我也不**差陽錯嫁給了縣太爺,若不是天長眼,今日也不會教你落在我手裏。杜秋娘,該你還我的,你怎麽都跑不掉。”
張秋花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刀,徑直拍在桌上,臉上帶著陰險的笑,低聲道:“杜秋娘,你不是同你那傻子夫妻情深麽?行。隻要你舔幹淨地上的糕點,再自斷你兩根手指,從這裏一路三跪九叩到縣衙門前,我便勸老爺放了你那傻子。否則,這舞弊罪一旦入了罪,你家傻子,隻怕會生不如死呢。”
張秋花這般笑語清風,卻如一道寒冰,喇在秋娘臉上。說話間,她又打開了一個包裹,抖落出一件衣服來,上頭斑斑血跡,糟汙地看不出顏色。秋娘的心口都在滴血:這衣服是長安的,長安那日穿著這衣服歡天喜地的模樣,猶在眼前。
“長安……”秋娘一把奪過張秋花手上的衣服,張秋花已經閑閑地坐在圓凳上,“杜秋娘,救不救,隨你。”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有權,自能壓人一頭。她等這一天,似乎真的許久了。張秋花默默地笑了。
舔盡一地糕點,不過是受點屈辱,斷兩根手指,大體也不會死人。可若是斷了手指得不到及時的救治,淌著血從這裏一路跪回安平鎮,這嚴寒的天氣,秋娘隻怕救出了長安,自己不死也殘了……
這個惡毒的張秋花!秋娘咬牙切齒,可一看到懷裏長安的衣服,她有氣弱了。
範長安啊範長安,我上輩子欠了你的。
秋娘默默地合上眼:她記得,學堂的老學究同建州巡撫張博興相識,幾天前她便求著老學究幫忙,老學究一口便答應了。可此去建州來回需要許多天,若是張博興不幫忙,長安的命是不是就要交代了?
縣太爺上一世的結果如何?免職還是抄家來的?這一世還相同麽?
賭,還是不賭?
猶豫了片刻,秋娘終於緩緩地低下了身子。捧起那一捧棗泥的時候,她看到張秋花瞪大了眼睛的得意。
去他娘的。
秋娘大罵一聲,捧起那捧棗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奔張秋花的臉,一捧髒兮兮的棗泥下去,張秋花頓時成了花子,秋娘手也不停,拿出小時候打架凶猛快速的風格,一把抓散了張秋花的頭發,這一廂,她更是隨手抄起了桌上的刀子,不傷人,可硬是將張秋花的衣服戳出了好幾個破洞。
“殺人啦!”張秋花大驚失色,急叫一聲。亭子外的人卻恍若未聞,有幾個,甚至走得走遠。
“若是我死了,我要你們都陪葬!”張秋花大罵一聲,有幾個丫鬟眼見著不行,忙回來裝模作樣拉了下秋娘。
秋娘大喜,掄起胳膊直接用手肘頂張秋花的胃,趁機又打了幾回,丫頭們才真的拉開了兩人,
秋娘自個兒也不好受,被張秋花的指甲在臉上劃出了好幾道痕,兩人殺氣騰騰地站著,看張秋花此時,衣衫襤褸,披頭散發,頭上頂著一塊金絲棗糕,連狗都嫌棄她。
“杜秋娘,我弄不死你家傻子我就不姓張!”張秋花終於崩潰地露出了本性。
“張秋花,你就是個妾氏你還敢如此囂張大膽?我家相公什麽都沒做,人證物證都有,他若是這般被冤了去,將來被查出來,縣太爺就該第一個拉出去砍死!你以為將來你能好受?弄死長安?那你也得掂量一下自己幾斤幾兩!呸,不要臉的,見不得人的小妾!”
秋娘氣瘋了,上一世被她壓住,這一世還被她壓?做夢!她就不信範長安這般短命!孫老道說了,長安是個長命百歲的命相!若長安真的這般短命,她就砍了自己隨他一塊投胎去,兩個人一起,黃泉路上不寂寞!
丟了刀子,秋娘大跨步便要出亭子去。誰知道走不遠,張秋花已經追上來,從後頭便要用刀捅她。秋娘眼角瞄見一個人的影子,忙躲開身子,回神一腳便揣在張秋花的肚子上,張秋花踉蹌了兩步,身子一時停不住,再要喊救命時,身邊原本追上來的丫鬟全部退開,眼睜睜看著她掉入了河裏。
“救命啊!!!”河裏的張秋花隻覺河水冰涼刺骨,水淹沒鼻息時,她猛嗆了幾口水、
河邊的丫鬟小廝們麵麵相覷,半晌,方才有人道:“愣著幹嘛,趕緊把人救上來呀!”
“嘶。”秋娘隱約覺得自己的胳膊受傷了,回頭一看,果真,胳膊上喇了好大一口子,血順著胳膊往下滴。
離亭子不遠的道上,從長平鎮的方向滾起陣陣塵土,隱約看得到幾個坐在馬上快速行駛的人影。
秋娘眯著眼看了一會,隻覺得自己有些頭暈,才滴了這麽些血,怎就覺得頭暈呢?秋娘默默想。
馬上的人越來越近,秋娘隱約看到長安的影子,隻是頭越來越暈,她終是撐不住,身子一歪,快落地時,馬上的人一個箭步跨下馬,長安的臉近在眼前,“秋娘!”
燭火影影綽綽,縣太爺戰戰兢兢地坐在堂上,堂中跪著的小丫頭,在重壓之下,抖了抖身子道:“張……張姨娘原是要讓奴婢在刀上塗上鶴頂紅,奴婢見她神色凶狠似要弄死某人,心生懼怕,便偷偷將那鶴……鶴頂紅換做了迷藥,奴婢是冤枉的,老爺……”
縣太爺的臉又黑了幾分。在屏風背後坐著的人,給了他無形的壓力。
他冷了神色道:“張氏,你還是有什麽話說?”
張秋花被人從水裏撈出來,身上散散地披了件毛毯,這會見縣太爺臉色不對,忙跪著喊道:“老爺,妾身冤枉。妾身不過是約了從前的小姐妹敘舊,誰知一言不合,她竟要拿刀捅我,方才更是將我踢下了水……賤婢,你為何要害我!”
“張姨娘撒謊,方才分明是她要那位姑娘斷自己二指,還要他人三跪九叩到縣衙,分明就是要害死那位姑娘!”方才那丫頭凜了神色,應道:“方才在亭子外頭還有三四個人,大家都是聽到的!”
縣太爺隻覺背後越來越寒涼,握著驚堂木的手越來越抖,撲通一聲,驚堂木從岸上滾到了地上。從屏風後頭走出個人來,風姿翩翩地拾起了那塊驚堂木,站在縣太爺跟前,挑著雙鳳眼,道:“你若是抓不住這驚堂木,戴不穩這烏紗帽,不若由我來替你審理這案子?”
此人,正是建州巡撫,張博興。
轉了身,他眯著眼睛看著堂下的張秋花,道:“張氏,你可知,害人性命者,是要處以殺頭之邢的?”
張秋花身子一癱,唯一的念頭時:同張博興一同躲在屏風後頭範老太太,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