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魚蒙晉江獨發
29晉江獨發
?考場前熙熙攘攘,秋娘的這聲高喊卻是讓一幫人停了腳步回了頭。
長安臉色一沉,三步並作兩步忙衝到秋娘身邊,“秋娘,你怎麽了!”
秋娘大氣都不敢出,秉著呼吸,心裏卻“嘖”了聲,這一摔選的方位不對,她的腳邊正好有個石子,方才倒下時,膝蓋正好磕到了。
可是她來不及選地:她得就這麽攤著,能拉住長安一刻就是一刻。
其實她也是在賭。
事情的發展沒有全然按照上一世的發展,可這個趙晉的名字她卻記得。在她的記憶裏,這次科舉考試的主考並不是趙晉,張元寶是順順當當地考上了舉人。隔年朝廷又開了恩科,那年的主考卻是趙晉——她記得這個名字,因為就在那年,建州考場爆發了建朝以來最大的科舉舞弊案,主考官趙晉和同考官方名私公開受賄,中試者裏頗有幾個文理不通的人,導致士子多有不服。
在大齊,若是科舉考試作弊,輕則被取消資格,中者取消名額,驅逐出考場後,永不錄用,此後三代不得科考,重則執送刑部問,甚至禁錮終身。
可這一場科舉舞弊案卻牽連甚廣,聖上震怒,下令嚴懲相關人等。最終趙晉同其他考官先後被斬,牽連在內的一百多人均判流徙抄家。在建州考中的士子全數不予錄用那還是輕的,不明不白死掉的更是不在少數。
那段時日,張元寶每日都在她耳邊嘮叨,說他運氣好,沒撞上這場考試,否則她當真要成了寡婦。
上一世是張元寶走運,可此刻,眼見著範長安或許就要撞上,她如何能不急?
她的身上又是一抖,長安已經打橫抱起她,走到了路旁邊,秋娘便聽到長安有些焦慮的自言自語道:“別是前幾日風寒未好盡吧,怎麽好生生的就暈倒了?”
秋娘隻當沒聽到,眯著眼睛慘兮兮地叫了一聲:“相公,我難過……”
考生入場的時間那都是有規定的,到了點,貢院的門就要關上。眼見著人都快走沒了,在人群的李然大聲喚道:“長安,貢院門要關上了,你趕緊過來!”
長安抬了頭遲疑了片刻,豆大的汗珠沿著他的額頭往下滴:若是此刻他進去,那秋娘怎麽辦,他不能放她一個人,可若是他不進去,他答應秋娘的舉人,又怎麽辦?
人聲漸漸落了下去,李然家的小廝已經催他進去,李然腳一躲,蹬蹬跑到長安身邊道:“長安,你趕緊跟我進去。嫂子讓我家小廝照看,不會出什麽大事的。貢院門一旦關上,就又是三年,嫂子若是知曉你為了他不進去應試,將來得多內疚?”
他的話頗有些道理,長安思忖了片刻,秋娘暗道一聲不好,隻得裝著迷糊,一把抓住長安的袖子又是嚶嚀了一聲:“相公,我難過,我要喝水……”
長安的眸色漸深,半晌後,他搖了搖頭對李然道:“我家娘子身子不適,我要帶她回去。李兄你還是趕緊進去吧!”
李然腳一躲,罵道:“你真是個呆子!”
李然說完便要往回跑,卻在最後時刻,眼看著貢院的門在他的麵前緩緩地關上,他再要進去,門口的侍衛卻是再也不肯。
“去他娘的!”李然啐了一口,回身見自家小廝苦著一張臉道:“公子,咱怎麽同老爺交代?”
“反正勞資也考不上,就當來建州玩幾天了!”李然憤憤然又朝貢院門口吐了口唾沫,走到長安身邊道:“你看,這下你好,你是個傻子,我是個瘋子,都沒進去!”
“真是對不住了。”長安目睹全程,頗有些內疚,李然卻是滿不在乎道:“無妨,反正我家老爺子也沒指望我能考上。還是帶嫂子回去治病要緊。”
李然說著,卻是望了一眼長安懷裏的杜秋娘,隻見她雙目緊閉,睫毛卻在輕輕抖動,眼珠子似乎還在咕嚕轉著。
李然心道女人真是禍水,疼禍水的男人更是背運。
可是眼下,他卻有些羨慕這個疼禍水的男人——至少人家成雙,他還單著呢。
長安一路帶著秋娘,才將她安頓下來,便要起身去給她請大夫,李然忙打發小廝去了,長安又忙不迭地去廚房給秋娘燒紅糖水,忙裏忙外地,直教坐在院子裏的李然搖頭感歎長安真是個妻奴。
屋子裏,秋娘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原本隻賭長安的未來,不曾想卻帶進來一個李然,這真是一個意外,或許,也是天意?
長安進門的時候她就巴巴地望著長安,半晌方才道:“長安,我害你不能考試……”
長安替秋娘捋了捋頭發,笑道:“我方才還擔心,我考不中舉人,你要休了我呢。”
“不怕,來年總有機會的。”秋娘噗哧一笑,又換了嚴肅臉道:“我還是要當舉人娘子的。”
鄉試一考就是半個月,不用考試的長安和李然卻乍然閑了下來。秋娘因著有些心虛,這幾日便時常喚李然來家吃飯,當然,李然也沒閑著,白日總帶著長安在建州城裏四處逛,美名其曰:長見識。幾人隻等著鄉試過了,跟著其他考生一同回鄉,掐準了日子回家,若是家人問起隻說考過了,也好糊弄過去。
到了鄉試完畢的當天,建州的酒樓裏便三三兩兩聚了考畢的考生,李然恰好邀了長安和秋娘一同到醉仙樓,隻當自己給自己踐行,秋娘卻是推掉了——長安一路來同她形影不離,教人看到的,會讓人笑話長安的,她不願長安讓人看低了去,她更希望長安能趁著他不在時,好好看看建州這片土地。
長安喚了她幾回,見她果真不願出門也就作罷。
李然和長安才踏入醉仙樓,便見周圍的人齊刷刷地望了過來。
當日許多考生都目睹了長安棄考的過程,許多人心裏暗道長安是個呆子,竟為了個女人放棄了前程,更笑李然是個呆子,盲目幫人卻賠了自己。最重要的是,這兩個天底下最衰的人,竟然還幾多歡樂的模樣。
幾個人皆是輕蔑一笑,長安也不在意,李然卻是被人惡意伸出腳絆了一腳,抬了頭卻是趙劍刃,身邊正是張元寶。
李然勉強穩住了身子,一瞧是趙劍刃這個痞子,氣都不打一處來,趙劍刃卻是自顧自地喝了口茶,道:“什麽人不好跟,跟個呆子混。李然,你是不是也傻了?”
李然嗤笑了一聲,卻是不理趙劍刃,直接看著張元寶,譏諷道:“張元寶,長安沒能去考試,你是不是就以為自己穩坐解元的位置了?我勸你還是別想太早,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再說。”
他也不說,撇了頭望了一眼離張元寶不遠的桌子,嗤笑了一聲。
張元寶沉了臉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那張桌子上的人已然喧嘩了半晌,可是每個人臉上都是醉意,春風得意,若是因著考完試而這般興奮,似是有些過了。
“那幫人可都是建州的紈絝子弟,平日囂張跋扈也就罷了,聽說在考試時也沒安生過。”李然領著長安剛剛坐下,便聽那桌子裏有個體形寬胖的矮墩帶了醉意嚷道:“小爺我怕什麽,這解元之位,小爺我坐定了!”
“就他那樣,還想當解元?”李然冷笑一聲,長安也略略抿了唇,半晌後卻是眸光一閃:倘若他這不是醉話呢?
長安漸漸收回目光,一轉頭,卻見同樣望著那矮墩的張元寶微微蹙了眉,二人的視線短暫地交接了片刻,終是張元寶冷笑了一聲,挪開了眼。
等用過了飯,長安準備回去尋秋娘,李然卻是不肯了,“好不容易來一趟建州就這麽回去,未免太過遺憾了些,來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李然說這話時,臉上帶著賤賤的笑,長安頓感不妙,可是到底禁不住他拖曳,還是跟著他走。
建州城的東邊有一條河,沿河設岸,男人稱之為“銷魂岸”,隻因全城最是美豔的姑娘都集中在靠岸的花船上。
李然所說的這個好地方,便是花船。
長安還沒走到花船,便被衝天的脂粉味嗆得厲害,一時便生了畏懼之心,扭了頭便要走,被李然一把抓住,道:“你上哪裏去!”
“味道太重,我受不住。”長安忍住鼻息,蹙眉道。
“你呀,真是見多了桔梗,便以桔梗為美。哪知芍藥牡丹,也是花中豔麗者。這脂粉味,旁人是想聞都未必能聞著,你就好生隨我來,兄弟我給你開開眼。”李然又來拉住長安,道:“你放心,咱們就是來聽聽小曲兒,看看美人兒,嫂子不會知道的。”
他這般說著,身邊的那些揮舞著手絹兒搶著攬客的姑娘們已經圍上來,一邊一個抱著長安的胳膊,一口一個“少爺”,一口一個“大官人”,幾乎是將長安抬著進去的。
到了花船上又是另外一般光景,處處皆是美人環繞,李然入了花海,一時便迷了神色,被美人們左擁右抱地入了包房裏,哪裏還記得長安。
等他聽完了小曲兒又調戲了幾把美人,舒心暢意地從包房裏出來,方才覺得似乎忘了什麽東西,腦子一拍:完蛋,範長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