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守歲

第54章 守歲

今年春節有一年國喪,加上漠北正在打仗,所以江衍決定一切從簡,即使這是他改元後第一個春節。

大臣們也沒有什麽不同意的,每年過年事務繁雜,尤其是官員,又要跟著祭天,又要去宗廟祭祖,國宴差不多就是跪跪跪,拜拜拜,回來之後沒過多久就正常上朝了,主要是天氣冷,人都懶,能在家裏休息最好不過,這不辦也有不辦的好處。

大雪連綿,皇宮裏到處都是雪地,江衍裹得厚厚的,站在回廊下看雪,他以前不明白為什麽父親和皇祖父都喜歡在這裏看雪景,現在依然不明白,隻是莫名的覺得,站在他們站過的地方,看著他們看過的風景,心就會慢慢的平靜下來。

身後有腳步聲輕輕響動,江衍已經能聽出這是誰的腳步聲了,他轉過頭,果然是殷薑。

殷薑眉眼帶著笑,抖了抖手裏的傘,傘是紙傘,很薄,畫著山水人物,上麵沾滿了雪花。

“見過陛下。”他低聲的說道。

不知道為什麽,和殷薑說話,半邊耳朵總是會熱得發燙,江衍輕輕咳了一聲,點頭:“起來吧,朕那天跟你說的事情,考慮好了沒有?”

殷薑充滿感激的笑了:“多謝陛下抬愛,臣沒什麽不願的,隻是怕耽擱陛下。”

“沒什麽,這件事情還多虧你給朕提的醒,這是你應得的。”江衍原本準備像六叔對待屬下一樣拍拍殷薑的肩膀,手伸出去一半,才發覺自己想要拍到殷薑的肩膀,需要靠近一些,再踮一下腳,這個高度……

他心中存了一份懷疑,手不著痕跡的收回。

殷薑微微的笑了一下,突然說道:“陛下,回廊風大,吹了頭疼,還是早些回去罷。”

江衍興致正好,不大情願,便道:“一會兒就走,聽雪亭裏架了火盆,正好守歲。”

按照原本的流程,小宴過後,皇帝應該是和皇後妃嬪以及皇子公主們一起守歲的,但是江衍孑然一身,就隻能一個人守歲。

過了新年,他就滿十五了,在大顯,正是娶妻生子,頂門立戶的年紀。

江衍對於自己的感情沒什麽期待的,他隻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公子時,可以想娶什麽人就娶什麽人,沒人會在意,他成了皇帝,反而沒了這個自由,無非就是選秀了,區別隻是在於,選誰家的姑娘罷了。

顧棲已經給他看好了幾個女子,他也見過了畫像,心中沒什麽屬意的人選,卻也知道,他未來的皇後,非要在這幾人中決斷不可。

不期然想起了小竹林裏遇見過的那位寒江公子,江衍麵上一熱,隨即好笑起來,莫非他還愛慕男子不成?這定然是他見人家生得好,心中便多了幾分旖旎的情愫罷了。

“陛下?”殷薑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江衍頓了頓,看著他。

“怎麽了,可是有哪裏不妥?”

殷薑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臣隻是見陛下也是一個人,所以冒昧了,臣,臣能和陛下一起守歲嗎?”

他問的期待,江衍想起他剛剛和家裏斷了關係,又是一個人住,回去指不定多麽淒清,心中軟了幾分,說道:“隻是怕你覺得無聊。”

他沒有觀賞歌舞的興趣,也懶得讓人彈琴作詩,隻是給自己準備了幾樣小菜,一壺酒,準備在聽雪亭裏看看雪景,守上一夜也就罷了。

殷薑唇角上翹:“有幸和陛下一起觀賞雪景,怎麽會無聊?”

幾樣覺得這話有些輕佻,但是看著他那真誠的眼睛和欣喜的笑容,隻覺得他是一時失言,說錯了話,搖搖頭,作罷。

聽雪亭就在回廊一側的盡頭,遠遠的四麵已經讓人圍好擋板,風透不進,雪打不進,但是還是能觀賞到大雪漫天的景色,也許是因為過年的緣故,今天倒也出奇,出了月亮下雪,月亮還非常的亮。

江衍見過幾次太陽雨,月亮雪還是第一次見,抬著頭,張著嘴,有些震撼。

殷薑垂下眼簾,喝了口酒,喉嚨幹渴的不像話,一口酒下去,更是火上澆油,他深吸一口氣,暗暗問自己為什麽要和江衍一起守歲。

微微抬起的眼眸,卷翹的睫毛朦朧間帶著幾分期許的亮光,粉色的唇瓣微張,露出一點貓兒似的小紅舌頭,這哪裏是個人,分明就是妖物,無聲無息的誘惑,即使是聖人,也抵抗不住。

江衍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了視線,他捧了一捧紅棗,挑了顆最小的來吃,下一顆仍然挑的是那一捧裏最小的,他吃得歡快,殷薑卻挑了挑眉。

他曾經聽人說過,吃東西有三種吃法,一種人挑剩下的食物裏最好的,一種人挑剩下的食物裏最壞的,還有一種人不挑,吃到什麽算什麽,江衍是第二種人,他每次挑到的都是剩下的紅棗裏最壞的,但是他剩下的食物卻都是最好的,這種人總是會滿懷著希望,但同時很多疑,因為他總是他要守著手裏的食物,生怕被什麽人給奪走。

殷薑笑得意味深長,他看了看江衍,忽然說道:“陛下備了酒,為何不喝?”

江衍愣了愣,這才想起來,他原本是打算開個酒葷的,一來二去竟然忘了,他隨手把剩下的幾顆紅棗放在一邊,給自己斟了一杯。

酒是江南那邊的貢酒,去年的桃花釀,酒味略淡,但是十分清香,帶著桃花的微苦,喝起來別有一番風味,當然,這是對於懂酒的人來說,江衍一口下去,酒味衝上頭,頓時臉都紫了,礙著殷薑在旁邊,勉強咽了下去,喉嚨裏立刻一路火燒火燎起來。

江衍連忙吃了幾顆紅棗,壓下那味道,卻是再也不敢嚐了,伸手去剝桔子。

殷薑笑了笑,拿了一隻桔子,細細的剝了起來,江衍眨了眨眼睛,發覺他剝桔子的手法有些眼熟。

輕輕剝開桔皮,過程保持桔皮不斷,然後把皮放在一邊,將桔子分成四瓣,細細撕開桔肉上白色的脈絡,他的動作很熟練,居然能像剝桔皮一樣,保持著脈絡不斷,四片白色的脈絡落在桔皮上,一層搭一層。

江衍呆了呆,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桔子,桔肉和脈絡分離開,也是四片,落在桔皮上,和他的一模一樣。

似乎也發現了這個巧合,殷薑愣了一下,笑了,眉眼在雪光的映照下顯得十分柔和。

“這還是我爹教我的呢,真巧啊。”他有些感慨的說道。

江衍驚喜的說道:“我父親也是這麽教我的,這真是巧……”他愣了一下,然後有些奇怪的想,大約殷侍郎對庶子也不是那麽壞,還會手把手的教他剝桔子,要知道,這可是他為數不多的和父親在一起的溫馨經曆了。

殷薑仿佛想起了什麽,他的目光沉澱下來,握著手裏的桔子,很久沒有動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的把分成四瓣的桔肉推到江衍麵前。

“陛下不常喝酒,吃點桔子,壓壓味道?”他輕聲的說道,不知道為什麽,江衍心中狠狠一跳,方才那聲線微微低沉,又透著一股別樣的清冷,和寒江公子實在是像。

他疑心是自己喝醉了,紅著臉接過桔子,低頭咬了一瓣,小聲說道:“多謝。”

殷薑垂下眼簾,淡淡的,隻是應了一聲,並不說話。

江衍吃完桔子就吃不下了,他也不勉強自己,半倚著胳膊趴了下來,抬眼看著外麵的月亮,大雪紛紛揚揚,一輪明月掛在半空,這景象奇特極了。

殷薑看了看天,淡淡的說道:“雨中驕陽,雪中明月,都是異常之兆,或是大吉,或是大災。”

江衍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殷薑在說些什麽。

殷薑看了看他,輕聲說道:“顯朝滅道,這話,隻怕是沒人敢說的。”

江衍睫毛微微抖動了兩下,眼睛眨了眨,眼神很亮,看著殷薑。

“前線的事情,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這次的異象,怕是就應在這上麵。”

“你設立明心苑,交給顧棲做什麽?我那天帶你去看了李素亭,就是想暗示你可以交給他去辦啊……”

“你到底是聰明還是傻?我怎麽都看不出來了?”

江衍眼皮子上下動了動,趴倒在桌上,原來,他早就已經醉了。

殷薑站起身,腳下晃了晃,走近江衍,慢慢的俯身,突然在他臉頰上輕輕啄了一下,仿佛一隻嚐到了甜頭的鳥雀,他的眼睛亮了亮,又在江衍的唇上啄了一口,他又靠近了些,把江衍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影子底下。

“我早該離開了,可是為什麽,見到你就不想走,見到你就不想走,拖到現在,還來給你做臣子?”

他喃喃自語,貼近了江衍的唇,他的眼睛亮的就像一隻真正的鳥雀一樣,他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正要再次吻上那誘人的唇瓣,腳下一軟,帶著懷裏的江衍,一起倒在了地上。

地上的兩個人,半晌,不動。

原來他,也早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