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素媛and熔爐外篇
第37章 素媛and熔爐外篇
我的名字叫做素媛,我死於一九九四年五月三號,時年八歲。
我曾經以為自己會像每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一般,快快樂樂的長大,然後嫁給一個喜歡的人,為他生兒育女,就像是我的媽媽那樣。
可是一切都在我八歲的那一年,我的夢碎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當一切發生以後,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沒有和媽媽鬧別扭,是不是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那條路我走了很多很多遍,我從來都是乖乖地聽媽媽的話,沒有走過一次不安全的小路,可是為什麽即使在安全的大路上,我也會遭遇危險。
真疼啊,我從來都沒有像那樣疼過,就連上次因為我不聽話打翻了開水瓶,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我躺在冰冷的地麵上,看著那個大叔搖搖擺擺離去的身影,眼前的世界被血『色』掩埋,大叔,素媛做錯了什麽?你為什麽這麽對素媛?素媛真的好痛好痛好痛啊......
我從來不知道死亡是什麽,是不是像『奶』『奶』那樣,躺在冷冰冰的棺材裏,再也不會睜開眼,再也不會『摸』著我的頭喊我小乖乖,可是明明躺在病床上的我還在和媽媽說著話,如果她是素媛,那我又是誰?
所有的人都看不見我,好像我是一個不存在的東西一樣,護士阿姨從我的身體裏穿了過去,爸爸媽媽也看不見我,無論我怎麽怎麽喊,他們都聽不見我的聲音。
素媛好害怕,爸爸媽媽,你們為什麽不來保護素媛呢?
這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是過不去的,我慢慢地接受了自己現在的狀態,也接受了那個躺在病床上的擁有我軀體的那個我。
我知道其實那個在我身體裏的人其實並不是我,因為她比我要堅強得多。
我的身體受了那麽重的傷,在我的爸爸媽媽麵前她從來沒有表現出分毫,隻有在人看不見的時候,她痛得全身**,牙死死地咬著被子,不發出一聲痛叫。
我知道那有多疼,我很心疼她,我試著去揩去她的眼淚,可是透明的手指總會穿透身體。
我無法碰觸到她。
媽媽說人死之後就會變為精靈,那我現在是不是已經成為了精靈。可是為什麽我不會感覺悲傷,反而會覺得有絲竊喜呢?是因為不用去麵對那些人的各式各樣的眼光,還是因為不用去麵對小夥伴們可能會有的歧視。
我不知道,我覺得我很壞,明明是應該我自己承擔的苦難,卻讓那個不相幹的人背負。
爸爸媽媽,素媛是不是真的變壞了?
我曾經以為爸爸媽媽不愛我,因為爸爸總是不給我買我喜歡吃的烤雞腿,媽媽也會經常忘記為我紮小辮,可是我現在變成了鬼魂,卻能看見我曾經看不見的事情。
從不流淚的爸爸絕望地哭泣著,柔弱的媽媽表現出堅強的一麵,她在照顧我的身體時候,臉上總會掛著笑容,可是我卻看到出了病房的媽媽,背靠著牆無聲地哭泣著。
我站在媽媽的身邊,即使她看不見也聽不見,我依舊一遍一遍地告訴她:“媽媽別哭,素媛沒事的,真的。”
媽媽的眼淚穿過我透明的手掌砸落在地上,我呆呆地看著地上的那灘水漬,忍不住淚流滿麵。
我去看了那個傷害了我的大叔,看他經曆著那些我曾經遭受的折磨,我說不清楚那時候自己是什麽感覺,我隻是在想,如果他一輩子就這樣痛苦下去就好了。
人們看不到我,我可以去我以前想去又去不了的地方,遊樂場裏,我可以肆意地玩著各種各樣的遊樂設施,我去了海洋館,去了動物園,去了曾經我心心念念想去的所有地方。
可是到了最後,我還是回到了爸爸媽媽身邊,即使他們看不見我,即使他們聽不見我,我也想和他們在一起。
那個我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爸爸媽媽帶著她一起回家,再看見玻璃窗上貼滿的筆記時,我哭了,
我親愛的小夥伴,你們沒有討厭我,真好。
我看到我曾經悄悄喜歡的榮植從拐角裏走出來,他在門口徘徊,卻不敢靠近,我看到他哭著對爸爸說都是他的錯,他說他那天本來打算和我一起上學的,他說如果那天他在的話,我就不會遭遇那樣的事情了。
那個胖墩墩的小孩子,哪怕他爸爸用鞋底打他,他都倔強地未曾哭泣的男孩,在我爸爸麵前,哭得泣不成聲。
榮植,素媛怎麽會怪你,沒關係的沒關係的,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我默默地看著榮植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盡頭,我親愛的少年,我的心意永遠都沒有辦法對你述說了。
媽媽的肚子大了起來,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媽媽已經懷了小寶寶,我要有小弟弟了麽?
媽媽睡著了,我伸出自己透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摸』著她的肚子,仿佛可以感受到那裏麵的小生命旺盛的生命力。
當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我的弟弟出生了,那麽小小軟軟的一團,樣子十分可愛,爸爸小心翼翼地將他抱到媽媽跟前,那個我也湊上前來看,當她伸出食指輕輕觸碰著弟弟細嫩的皮膚時,我好想也能感覺到那光滑的觸感,我看到她明媚的笑臉,從心底散發出的喜悅,她是真的高興弟弟的到來。
我又有了新的樂趣,每天守在弟弟的跟前,隻要看著他,我便會覺得快樂。
弟弟一天天長大,他會笑了,會翻身了,會坐了,會爬了......
我很開心,隻是有時候看著弟弟沉睡的臉,我也會覺得很難過,作為姐姐,我卻永遠沒有辦法抱抱他,哪怕隻有一次。
我是不是奢求太多了,能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弟弟長大,看著爸爸媽媽和和美美的生活著,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十五年的時間一晃而過,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時間也可以過得這麽快,弟弟已經長成了俊朗的少年,爸爸媽媽也有了老態,頭上已經有了花白的頭發,而那個我,已經成為了全國知名的律師。
唯一沒有變化的大概就是我了,我還保持著當年的那副模樣,時間好像在我身上凝固了一般,我還停留在八歲時候的樣子。
那個我很優秀啊,她是全國最優秀的律師,她幫助了許多像我一樣的孩子,將那些罪人全都送進了監獄,就像當年把那個大叔送入監獄一樣。
不知什麽時候起,我心底盡然升起了一絲怨憤,明明是我的身體,為什麽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陽光下,享受著我的爸爸媽媽的疼愛,而我卻連和他們說一句話都沒有辦法辦到,明明我才是素媛,不是麽?
這個想法好像盤繞在我心頭的毒蛇一般,無時無刻不在噬咬著我的神經,然後有一天,當我發現自己身上纏繞著的黑『色』霧氣時,才猛然發覺,我竟然會產生那樣可怕的念頭,如果沒有她就好了,為什麽我會那麽想?為什麽我會變得那麽惡毒?誰來告訴我......
爸爸媽媽要回外婆家去祝壽,我站在門口,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向我走來,恍惚間,我似乎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一天,那時候痛不欲生的我曾經虔誠地向上帝許願,隻要能讓我脫離這種痛苦,我什麽都願意......
這是我的選擇,上帝回應了我的願望。
我釋然地笑了,任由那具曾經被我放棄的身體從我身上穿透過去。
我終於鼓起勇氣,去麵對那個被我刻意忽略了十幾年的她,那時候我才發現,她做的事情到底有多偉大。
那些被人侵害的孩子,他們的痛苦隻有經曆過的才會明白,對於他們的的傷痛絕望,她感同身受。
我看見她殘暴的一麵,將那個罪魁禍首的校長折磨得生不如死,我看見她正義的一麵,在法庭上據理力爭,將那些犯下沉重罪孽的人全都送入監獄。
所有的犯案人員全都落入法網,沒有人管理的慈愛聾啞人學校成了燙手山芋,而她在這時候挺身而出,接下了這一灘爛攤子。
她做律師是最棒的,做校長也是最出『色』的,她嚴格把關,挑選了有愛心有耐心的老師來教導那些孩子,她請來了知名的心理學教授,幫助那些心靈受到創傷的孩子走出傷痛。
她做了許許多多事情,她真的做到自己曾經許諾的,讓這些殘疾的孩子健健康康的長大,沒有歧視,也沒有傷害。
看著那些曾經和我有著同樣經曆的孩子們,在她的幫助下走出了困苦,直麵人生,那些曾經遭受過的苦難依舊存在,可是他們已經不在意了,他們用自己的能力幫助更多像他們一樣的孩子,讓那些孩子的生命從黑暗中解脫。
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麽?那是我一直想知道卻從來沒有明白的問題,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她教會了我。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經過苦難重重,我們要相信,所有的苦難終將會過去,光明的未來終將會到來。
當那個我垂垂老矣,我走到她的麵前,就像最初的那樣,靜靜地看著她。
“謝謝你。”我說。
她明亮的眼睛已經變得渾濁,隻是那目光依舊如同初見時的那般清澈。
“不用謝。”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