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賑災上
27賑災上
“是夜連震三次,平地坼開數丈,得勝門下裂一大溝,水如泉湧。官民震傷不可勝計,至有全家覆沒者。二十九日午刻又大震,八月初一日子時複震如前,自後時時簸蕩,十三日震二次。十九日至二十一日大雨,三日,衢巷積水成河,民房盡行衝倒。二十五日晚又大震二次。內外官民,日則暴處,夜則露宿,不敢入室,晝夜不分,狀如混沌。朝士壓死者則有學士王敷炳等,積屍如山,莫可辨認。通州城房坍塌更甚。空中有火光,四麵焚燒,哭聲震天。”
後又聞“涿州、良鄉等處街道震裂,黑水湧出,山海關,三河地方平沉為河。環繞帝都連震一月……舉朝震驚。”
此時康熙深已經帶著宮人,集體前往景山避難。
震後賑災是個大問題,再加上戰事膠著,康熙忙得□乏術,軍帳內徹夜洞亮。先是把平定漢中的大將軍圖海等人罵了一通,又把賑災的主要官員明珠訓斥了一頓,這才平複下心情。胤礽也沒什麽大問題,康熙幹脆就不再管了。胤礽倒樂得自在,因為掛念胤褆的傷勢,成天往惠妃的帳篷鑽。最後幹脆把鋪蓋都帶過來了,儼然一副要常住的樣子。欒輝一開始還有些緊張康熙訓斥,最後看對方一副視而不見顯然默許的樣子,幹脆由得幾個孩子鬧,橫豎有湛盧看著,有七星護著,他也沒啥好擔心的。
隻是胤褆醒來之後確實不太好。不光頭痛、頭暈、惡心、厭食、嘔吐,甚至還有畏光、注意力不集中和反應遲鈍等症狀。
可把欒輝緊張了一把,連帶著還有約可沁和胤礽。好在隨著時間的推移,胤褆這慢慢休養了過來,隻是惡心嘔吐的症狀依舊沒有緩解。
看著胤褆逐漸瘦下去的小臉,鍾粹宮的主子下人各種心疼,本來在西山大營訓練的那幾日就瘦了很多,這下可真是皮包骨了。可又補不上,吃了就吐,吐的小臉慘白慘白的,真不如不吃。
約可沁和胤礽實在看不過去,偷偷哭了好幾次。
最終兩個孩子決定了,帶胤褆出去走走散散心。
胤褆本就不是安靜的下來的孩子,從小就能騎著馬到處闖禍,也沒少被康熙罰過。這幾日一是因為地動,外麵有些混亂;二是為了休養,他已經有半個月沒怎麽下過床了,早就按捺不住了,聽約可沁的建議,立刻眼巴巴地瞅著欒輝。那一張慘白瘦削的小臉,讓欒輝一下子心軟了,同意了。但還是不放心三人的安危,於是派人去跟康熙討要幾名侍衛,並將太子外出的消息告知。
康熙倒是極為大方,立刻撥出六名禦前一等侍衛隨行護衛。欒輝又吩咐湛盧等人跟著胤褆,方便照顧。
再加上高升小喜子,於是一行十五人,倒是能組成一隻小隊了。
除了胤礽,胤褆和約可沁都是經常出宮的人。看著往日熱鬧繁華的大街,如今蕭條淒涼的景象,約可沁與胤褆都有些不好受。胤礽不知往日的街道是什麽樣子的,但看慣了宮廷精致的亭台樓閣,突然看到這樣的情景,心中的震撼不比二人少。
這大清是愛新覺羅的大清,這天下是愛新覺羅的天下,繁華是愛新覺羅的,蕭瑟也是愛新覺羅的,就如同自家的東西都分外珍惜一樣,看到房屋傾頹,百姓流離,家破人亡,他們的悲傷遠超普通百姓的孩子。
——作為皇子皇女,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在接受這份尊貴,這份榮耀,這份高傲的同時,也要承擔相應責任!
“咦?五阿哥,約可沁公主?!”有人小小地驚訝出聲。
鳴鴻眼神一厲,看向聲源處,待看清對方後,眼神又變得懶洋洋的了。
“廷玉?”胤褆的反應還是微微有些遲鈍,歪著腦袋想了半晌才走上前。
張廷玉自然也聽說地震時毓慶宮發生的事情,見胤褆的狀態比想象中還要壞,不由地有些擔憂,“五阿哥怎麽出來了?身子沒問題了麽?”
胤褆有些哭笑不得地擺擺手,“我身體什麽樣你不知道?又不是女孩子,哪裏就那麽嬌貴了?”
“誰說女孩子身體弱的?!”約可沁瞪著秀眸,一臉不服氣。
胤礽則抓著胤褆的手臂,有些戒備地看向對方,“你是何人?見了本太子竟敢不跪?!”
“啊!草民有眼不識泰山,皇太子殿下贖罪!”張廷玉一驚,立刻跪下,“草民張廷玉,叩見皇太子殿下!”
胤褆略微不讚同地看了胤礽一眼,把張廷玉扶了起來,“今日我們都是微服出來的,就不必如此多禮了。廷玉又是為何在此呢?”
“我是來幫忙救災的……”一提到這個,張廷玉的心情便有些低落。
“救災?汗阿瑪不是已經派了人麽?”胤礽急道,在地動初期,他一直跟隨在康熙的身旁,看著對方不休不眠,親口下達一條條救災的指令。
“皇太子殿下所言甚是,皇上心係百姓,愛民如子,在災情發生之後立刻下達了救災指令,令民心甚慰,隻是……”張廷玉說到這裏有些為難。
“說下去無妨!”胤礽擺擺手,頗有大清帝國儲君的風範。
“草民領旨。”張廷玉拱拱手,這才繼續開口,“因為此次地動涉及範圍較廣,連京城步軍統領衙門人手已經全派出去了,可人手依舊緊張,所以能夠派到漢民住區的人手很少。我征得我爹的同意,出來幫幫忙。”
約可沁畢竟是女孩子,同情心要多一些,立刻紅了眼眶:“我們也要跟去幫忙!”
“不可啊,公主!”見太子一臉躍躍欲試的模樣,小喜子趕緊阻止,“幾位殿下乃是千金之區,怎可妄入那危險之地?”
張廷玉顯然也有此憂慮,聽到小喜子如此說,在旁邊直點頭。
“你們又是怎麽說?”約可沁轉頭看向高升和湛盧。
湛盧微微一笑,“主子們說是如何便是如何,左右我們隻要盡了自己的職責,保證各位主子的安全便是了!”她們雖然跟隨容華的時間不長,可冷眼旁觀之下也曉得她對這兩位小主子是抱著放養的心思,就算小主子們闖了禍,也有她擔著。今日公主的打算雖然有危險,但若惠妃娘娘在,不但不會阻止,怕是還要舉手讚成了。所以湛盧答應地完全無壓力。
高升也是表示讚同,他的主子是惠妃,自然要對惠妃負責,胤褆的成長才是最重要的。
至於六名侍衛,他們隻是隨身護衛,並不具有決策權,於是很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最後胤褆拍板定案:“好了,沒有異議的話,我們就走吧!”
小喜子寬麵條淚,,萬歲爺曉得了要打死我的!太子爺,您太任性了!
幾人隨著張廷玉而行,走過內城的繁華區域,又走過中間的普通區,最後來到最外圍的落魄處。張廷玉一邊走著,一邊介紹著,“京城實行的是滿漢分治,最繁華的是內城,住著的是八旗貴族貝勒王爺們,中間的是外城,住著的是漢人官員、普通漢民以及少數的落沒旗人,至於最外圍,那就出了四九城了,是京畿最貧窮的地方。”
正如張廷玉所講,京畿區域層次劃分十分分明,就算此時,因地震房屋毀損大半,依舊不影響判斷。
內城房屋毀損較低,甚至有幾戶高門大院隻落了幾片碎瓦,打掃得也很及時,要不是張廷玉介紹,他們險些以為這裏根本沒收地震影響。外城略差些,但是差異極大——靠近內城的房屋毀損輕,靠近外城的則重一些。等到了外城的四九城外,一行十幾人都沉默了。
可能也就湛盧高升六人心中略微平淡些——會入了倡伶賤籍的,哪個不是有故事的?他們中也有人是被牙子從貧民區買出來的。在那些幾乎會對未來絕望的年月,她們交流過自己曾經的天真,自然對這些極為了解。更何況,在那一段歲月裏,人情冷暖,她們早已看透!
——至於高升小喜子,若不是家裏過不下去了,他們又何苦做這不男不女的營生?
可是胤褆姐弟三人卻驚得說不出話來,不說他們仨,就是那六個侍衛也未曾見過如此場麵——能夠入宮做侍衛的,能夠做到禦前一等侍衛的,哪個不是背景雄厚的?他們自小便是天之驕子,哪裏有機會看到這樣的世間百態?
十幾座破落的幾乎住不了人的茅草屋,歪歪斜斜的幾根木竹竿,上麵晾著的破爛麻布迎風飄著,零零散散分布於房屋周圍站著或坐著的幾個農漢和農婦。
見到張廷玉一行人,一名農漢眼神一亮,立刻從門後跑了過來,卻又似乎忌憚著胤褆等人,在三步開外站定,咧開嘴笑得很二:“張二公子,您今兒又來了?哎呀,說了您不用經常來,蓋個房子我狗蛋還是能行的!”
約可沁聞聲,立刻暗暗打量著那人。那農漢大致二三十歲的樣子,皮膚黝黑,鼻子有些塌塌的,嘴唇微厚,一口發黃的牙齒,顯然是經常抽汗煙所致,但那雙明亮有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不會惹人厭。他身上穿了一件非常破爛的衣衫——聖人所謂的“衣不蔽體”,約可沁終於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但是漿洗的非常幹淨,與其他農漢滿身汗臭味隔老遠都能聞到相比,確實更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張廷玉笑著往前走了兩步,“狗蛋大哥我自然放心,左右今天無事,便過來看看。哦,對了,這些是我的朋友,跟我過來也是想要幫幫忙……”
“我們才不要旗人的幫助!旗人都是向著旗人的,才不會管我們漢人的死活……”狗蛋小聲嘀咕了一句,不過聲音大家都能聽到,要不是顧忌他們是張二公子的朋友,他們村的人早把他們亂棍打出去了!
幾個侍衛撇撇嘴,麵露不愉,但見幾位主子都沒發話,也不敢逾矩。
胤褆胤礽雖是不快,到底素養好,並不做聲,也沒有表現出來,依舊笑得得體。
約可沁想的倒是要多一些,照理說,這些農人根本不可能想到這些。畢竟比起清軍剛入關時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如今對漢民的政策已經寬容了很多,尤其是世祖時期,推崇“滿漢一家”,雖然這次的賑災可能有所偏頗,可說句不好聽的,大清是滿人的天下,比起前幾朝,他們自認對漢民已是足夠道義了,可如今……
張廷玉看到約可沁若有所思的表情,猜到她是想到了什麽,再看看其他人不快的神色,趕緊輕輕拽拽狗蛋的袖子——不敢使勁,怕拽爛了——“好了,狗蛋大哥,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你要相信他們!”
這時一個婦人走了過來,麵色憔悴發黃,衣衫髒兮兮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身上還有臭味,但是笑起來的樣子頗為和善:“張二公子說得對,張二公子幫了我們那麽多,雖然長得不太好人的樣子,不過既然是二公子的朋友,那肯定也是好人!”
……
眾人一頭黑線——是說,您確定要幫我們說話麽?
狗蛋一見農婦便有些拘謹起來,黑透了的臉上也有了一層淡淡的紅暈,正當眾人訝異時,狗蛋扭捏地喚了一聲“張嫂子。”
而後那名農婦自我介紹姓張,是村裏的寡婦,忙把胤褆等人請進了屋。
那茅草屋極小,估計連毓慶宮的一個小暖間都比不上,卻住了六七個年紀不等的小孩。這十五個人根本站都站不下。
接到約可沁的目光,張廷玉和胤褆胤礽幹脆留下那四個丫頭,他們帶著侍衛把幾個小孩帶出去屋外玩。
房內雖然還是有些擠,不過總算能讓約可沁坐下了。七星先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把房間拾掇的暫時能夠湊合坐了,這才恭請約可沁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