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6
第十六章 (6) ?@/)(10 49)
應該也是陳效的意思,莊伯寧替林薇定了機票,當天晚上,她就坐上了去上海的飛機。
一連幾日,她奔走不定,神經吊在那裏倒不覺得累,隻嫌時間過得太慢,兩個多小時的飛行長久得像是一個世紀。終於,飛機開始下降,舷窗外的燦燦燈火勾勒出城市的天際線,回旋,傾斜,越來越近。她看著那裏,無端的就生出一種接近與回家的感覺。其實,若要真的算起來,她已經幾年沒到過上海,既沒有什麽屬於她的,也沒有什麽可以惦念的東西。
下了飛機,她坐上出租車,對司機說出目的地,完全是下意識的,甚至都不必經過腦子,一直等車開到鬧市,又過了江,方才意識到這是在去和平花園的路上。想象中,陳效應該在那個熟悉的屋子裏等著她回去,就像曾經的無數次一樣,但現實卻沒有遂她的願,車開到那棟樓下,抬頭就看到那個窗口是暗著的,她上去開門,果然沒有人。她站在黑暗裏,茫然不知所措,直到腦子裏靈光一現。莊伯寧說:你知道到哪裏去找他。她想,也隻能是那裏了。
於是,她又上路,車子朝城市西麵開過去,越開越偏僻。她感覺仿佛回到從前,那個鬼影憧憧的夜,她騎著自行車去那座大宅。?相遇,約定,她與他的一切都是從那裏開始的。他選擇在那裏等著她,她忽然有點明白是為什麽——這一次,他會把一切都告訴她,從頭至尾的。她自以為不怕,卻又忍不住顫抖起來。
車子在門前停下,她結了車費,從車上下來。司機調頭走了,周遭寂靜黑暗,什麽人都沒有,隻有路燈每隔一段投下光斑,她去邊門按鈴,像從前一樣,似乎聽到鈴聲在空曠的房子裏回蕩,如此強烈的既視感席卷而來。
“林薇,”?很快便有人應,鈴聲斷了,門禁對講傳出陳效的聲音,“進來。”
門哢嗒一聲開了,她一路走進去。這些年這裏一直沒有人住,不知是因為夜裏看不清楚,還是真的維護的這麽好,車道,樹林,花園,一點都沒變,她已經不是從前的自己,地方卻還是從前的地方,乍看起來就好像是案情再現。
車道盡頭,陳效站在前廊的台階上等著她,整個人並沒有太多變化。她遠遠看見,禁不住就想起自己的種種憂慮,怕他病,怕他出事,怕他死,真是傻!她罵自己,心裏翻江倒海,不確定應該做何反應,若他過來抱她,她大概會暴躁到對他動手,與此同時又好像有截然相反的衝動,想要跑過去,撞進他的懷抱裏。
真的到了麵前,她才發覺終究是不同了,他看到她,隻是點了點頭,轉身推門進去。她跟在後麵,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看到過他這樣的神色。
他帶她到一扇對開的門前,推開,站在原地。
“陳康峪就死在這裏,”他對她說,“大約半年之後,我在這裏跟賴誌成見了一麵。”
她看著眼前這個房間,裏麵沒有開燈,隻有走廊裏的一點燈光照進去,依稀辨得出家具厚重繁複的輪廓,書架上的書,牆上的畫,幽暗處似乎還躲藏著什麽,她看不真切,卻無端的有些害怕。
他繼續說下去:“……一開始隻是泛泛的談,我很久都不知道他是衝什麽來的,直到他說陳康峪死得很突然,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沒有交代清楚,我或許可以幫上忙。我沒有拒絕,以為他隻是看中我在這裏的人脈,甚至覺得是個很好的機會。畢竟我一個人闖進華善堂,沒有人內應,什麽都做不成。等到他走的時候,我們已經達成共識,我幫他,他也會幫我。”
她愣在那裏,時間似乎停滯,漸漸弄懂他話裏的意思,幾乎就要崩潰。來這裏之前,她一直想知道為什麽,直到此刻,她寧願沒有來這一趟。
“你那個時候就知道他要做什麽?!”她喊叫,整個人軟下來。
他伸手抱住她,在她耳邊說話,但說的是什麽,她根本聽不到,眼前的一幕一幕都是過去的場景,許久,才聽到他反反複複的在說:“我寧願那個時候就知道,如果我知道,決不會讓後麵的事情發生,我寧願那個時候就知道……”
她掙開他的手臂,靠著牆跪坐到地上,強迫自己靜下來,聽下去。
“那個時候,我開始查林凜的事情,同時也試著理清楚陳康峪的生意,”?他也跪到她麵前,緊抓著她的雙臂,“但越查下去,就越發覺兩件事情殊途同歸,發覺賴誌成想要的其實就是整個走私網絡的全部信息。我有過猜測,他其實很早就知道陳康峪在幹什麽,甚至根本就是參與在裏麵,但陳康峪留了後手,沒把上海這裏所有的經辦人都告訴他,所以他寄希望於我……”
的確,陳康峪已經在上海多年,陳效也一直在這裏經商,兩人看起來又是如此的相似。無心或者有意,陳康峪留下可觀的遺產給他,會不會還有什麽別的秘辛?這是最合乎常理的猜測,任憑是誰都會這樣想,賴誌成也不例外。
“我知道他這個人不像表麵上這麽簡單,但還沒想到林凜那件事也是他在幕後導演。”陳效繼續,“後來,我檢舉麻黃堿案,再牽扯出走私的案子,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看出破綻,或者隻是暫時沒有,因為他收買王俊不可能一天兩天的事情。王俊跟我在很多問題上有分歧,他應該很早就知道了,王俊這個人第一是要命第二就是要錢,至於其他,都是不重要的。就這樣,一直到我們去廣州,他決定對我動手……”
“所以才會有那次綁架……”她抬頭看他,那一次,她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是,”他點頭,但表情卻沒有絲毫的慶幸,“在這件事情上,賴誌成一定後悔動手太晚,做的又不夠幹脆,但是他並不是沒有機會做第二次或者第三次。”
他停在那裏,她知道他就要說到關鍵,整個人反而冷靜下來,問:?“可他沒做,為什麽?”
“我開始幫他做事,”陳效沒有拐彎抹角,隻避開她的眼睛,“我要保護的人太多,我沒有別的辦法。”
“原來,他這麽看重你。”她試圖冷笑,結果發現很難做到。
“隻能說賴sir還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他糾正,“自從陳康峪死掉,再到走私案發,賴誌成一直想要重建那個網絡,到那個時候為止,已經成功了一部分——從南美運毒品經由美國再到香港。”
“他已經是德高望重,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又問。
“做的再好,華善堂也不可能是他的,”陳效解釋,“陳康峪是這樣,賴誌成也是這樣,賴sir一直都有他自己的生意,華善堂的董事身份不過就是個掩護。”
聽到這裏,她終於有點懂得賴誌成對他的懷柔和容忍,這是要把他變成第二個陳康峪,黑或者白,兩條道上的利益便可兼得。
陳效說出一個年份:“那一年,我雇了人去洪都拉斯,在那裏找到找到了羅曉光和蔣瑤。”
“就是這個時候,你知道了。”林薇喃喃,不是問句。
“是。”他卻還是點頭。
不久之後,羅曉光死於一場槍戰,她記得何齊曾對她說過的。那應該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陳效正步步高升,從上海轉調到香港去上任,原以為隻是因為出色的業績,現在看起來恐怕並不僅於此。她還清楚的記得那時兩人之間的關係,記得自己的絕望和抑鬱,陳效始終不曾放開她,但當她敞開一點心扉,他卻又不願走得更近。她曾有過那麽多的猜測,以為他對她並沒有那麽深的感情,以為他要娶別的女人,甚至想到過他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結果,真正的原因卻是最簡單的——他終於知道是賴誌成一手導演了當年的那場慘禍,而他自己也參與在其中。
或者,還有更多?
再晚一點,想要脫身就難了——她突然想起王俊曾經說過的話,那個時候尚且是這樣,現在陳效在知情的情況下為賴誌成提供幫助和掩護,更加不可能。
“你牽扯的到底有多深?”?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不知道應該做好怎樣的心理準備。
他也是字斟句酌:“深到足夠弄清楚他究竟在幹什麽,也足夠讓自己去坐牢。”
她看著他,隻是一瞬,就明白他打算做什麽,怎麽可以?!她緊抓著他的衣袖,直到指尖發白。
“現在,賴誌成那邊的人都是支持何齊的,我會在臨時股東大會上宣布辭職,何齊會坐上集團主席的位子,我這邊的人也都會轉而支持他,而後他會把賴誌成開除出董事局。可以安排的都已經安排好,不會有意外……”他繼續解釋。
她卻發現自己並不關心其他,隻是問:?“那你呢?你會怎麽樣?”
“向警方自首,”他輕笑,“莊伯寧已經做了足夠的準備,對華善堂的影響可以降到最低,賴誌成會是主犯,脫不了幹係。”
他知道自己會身敗名裂,會去坐牢,已不是一天兩天,所以才會一點一點去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才能這樣堅決的把她從他的生活中摒除出去。
“值得嗎?”她幾乎在哀求,即使麵對的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壞人。
“做過什麽都得付出代價,這個是誰都躲不了的。”他雙手捧起她的臉,像曾經的無數次一樣。
她抱住他大哭,不記得自己這樣忘情的哭過,就像那些她最厭煩的任性柔弱的女人,但她是誰,他又做過什麽,在此時都不重要了。
“等這事過去,就都好了,就都好了……”他的手摩挲著她的頭發,好言安撫,完全不象是那個要付出代價的人。
“你別以為去坐牢就跑得了,”她又突然大怒,變回那個悍婦,沒輕沒重的打他,“給我好好的活著,別以為你跑得了!”
他卻大笑,抱緊了她,束縛住她的手腳,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好好活著,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