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隔了車窗,看見董大哥正從一輛車上下來。好多天不見,他越發瘦了,抓著李副官的手,問著:“靖琪呢?段旭磊到底把她給怎麽了?”隔了這麽遠,她竟能聽清楚他的聲音,憤怒而急燥。

那李副官客氣的放開了他的手,卻不回答,示意手下將他送上船。董慕勳用力掙紮,但還是被幾個士兵強行揪著送上了船。

她就這麽看著輪船鳴笛,那刺耳的聲音仿佛要將人耳朵震傷似的。慢慢的起錨,船頭離開了碼頭,逐漸的遠去——波浪滾滾,最後隻剩天地之間的一個模糊黑點——

她慢慢轉過頭,閉上了眼睛,吩咐道:“開車吧。”原來他還是在乎自己的,自己這些天態度軟些,事事順著他一點。他當真把董大哥放了。可是為什麽心卻覺得如此的酸苦,比不知道這點還覺得難受?隔了那麽些年頭,隔了那麽些人,隔了那麽些事情,終於,她與他卻還是到頭了。

回了府邸,安排伺候她的丫頭小香已經迎了上來,替她脫了外套,笑吟吟地道:“司令夫人那裏的雙寶姐姐已經來過好些趟了,說司令夫人找小姐您呢。還說讓您一回來就去偏廳。”

她淡淡地道:“你去回司令夫人一聲,說我今日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下午和晚上的牌局就不參加了。”小香應了聲“是”,便出去回話了。到了門口處,又轉過身道:“小姐,老夫人命趙媽送了燕窩過來,我回頭給你端上來。您先吃點東西再睡。”她搖了搖頭:“不用了!”

站在窗口,看著園子的花草,正盈盈盛開。此時已是春天了,氣候漸暖,百花爭豔的。也不曉得看了多久,他推門而入,道:“怎麽不躺著休息?不是不舒服嗎?”他掛了電話來,小香接了,說靖琪小姐不舒服,回來就躺著了,午飯也沒吃。他忙將手頭的事情處理了一下,早早的備車回府了。

他將手探到了她額頭,感覺了一下,才道:“好象沒有什麽溫度?怎麽了?是不是在碼頭吹風了?”早就讓她不要去碼頭了,但她非要去不可。她轉過了身,不理他,隻坐在了床上。

他也坐了下來,還是不放心,道:“還是讓小香掛個電話,讓徐醫生過來一躺。”她搖著頭,道:“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看著她躺了下來,替她蓋好了被子,見她還睜著眼,笑道:“不是說要休息,眼睛睜得這麽大。”見她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邪邪地笑著威脅她道:“還不睡,小心我不讓你睡。”這才看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她跟他在一起,也已經好些年了,雖然中間隔了幾年,但臉皮還是很嫩,一逗她就紅了。那裏像成過親的人。

俯身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她終於回到他這裏了。他隻覺得心裏一片寧靜安詳。離開她的這麽幾年,他都不記得是怎麽過來的了。每天在軍隊裏,用各種事情來麻醉自己。才短短幾年,南方的軍隊煥然一新,再不是當年的樣子了。可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他就會覺得莫名的心痛,對她,還有那失去的孩子。

他有一度甚至恨自己。當年若對她放手就好了。她亦可以幸福的嫁人,生子,如一個平常人年一般開心的生活。若她這輩子沒有遇到自己,定當快樂富足一生。可那也隻是他偶爾的閃過的想法罷了——事實上當他聽到她與董慕勳訂婚,立馬怒火中燒,怎麽也不能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她另投別人的懷抱。男人是否都是這樣子,對自己喜歡的東西絕不肯放手?

他關上了房門裏去,沒有看到她眼裏的淚水正緩緩滑過——終於明白大嫂當年為何要冷落大哥,最後離去了,殺父之痛,就算並非大哥動手。但我不殺伯人,伯人還是因我而死一樣的道理。就算他父親不是因為她而死,但他們家對赫連家恨之入骨卻是事情。原來一切隻是老天在捉弄人而已。早在相遇的那時候起,已經注定了這一切。他和她不應該相逢的。

她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被褥之間卻還有著他的睡過的痕跡,她摸著他睡過的枕頭,有他的味道,清爽又冷冽的麝香味道。慢慢的用裏抱緊,仿佛抱著他一樣,終究要說再見了——

下了樓,小香已經準備好了早餐。見她下來,問道:“小姐,身體好些了嗎?三少爺早上出去的時候吩咐我了,說如果您還是覺得不舒服,讓我一定要讓徐醫生過來一趟。三少爺還說了,讓您今天好好休息,他會早些回來的。他還說——”

她打斷了小香的話頭,淡淡地道:“好了。知道了。老夫人今天在嗎?”段老夫人向來深居簡出,隻在自己樓裏,平日沒有事情是絕不會到主屋裏來。小香回道:“今日兩位夫人都沒有出去。”她點了點頭。

楚壁竹坐了下來,客氣地道:“靖琪小姐有心了,特地過來看我這個老婆子。”聽冉清說,這個靖琪小姐在府邸這兩個星期,很是規矩有禮。平素打牌,也是脾氣極好,輸再多也不見臉紅耳赤,贏也可有可無的。聽冉清口氣,也覺得不錯。加上旭磊那寶貝她的樣子—她微微笑了笑。

其實老夫人跟她記憶中母親完全是兩個樣子的。母親永遠是柔柔弱弱的,溫順地站在父親身後,好象影子。而段老夫人不同,一舉一動,很有威嚴,亦很有當家主母的風範。若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她恐怕是會喜歡她的——

靖琪慢慢地坐了下來,考慮著怎麽開口。好一會才道:“老夫人,請你送我離開清德吧。”楚壁竹眉頭皺了皺:“為什麽?靖琪小姐要這麽急著離開我們清德呢?”一雙眼睛卻是犀利地盯著她。

靖琪看著窗子外頭,捏緊了手絹,好一會才緩緩地道:“老夫人定然不知道我姓什麽,若是知道我的姓氏,老夫人要麽就會殺了我,要麽就巴不得將我送得遠遠的。”

楚壁竹一言不發,隻盯著她。她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的道:“我姓赫連,我的真名叫赫連靖琪。北地的赫連靖風便是我的親大哥。”

楚壁竹的臉上驟然變地森冷,眼睛一動不動的逼視著她,眸子幾乎要迸出火來了,卻還是冷冷地道:“你給我再說一遍。”

靖琪抬頭迎著她的目光:“您沒有聽錯,我方才所說的都是真的。我今天跟老夫人說出這件事情,隻是希望老夫人能將我送出清德。”

楚壁竹冷冷地道:“你知道我們段家跟你們赫連家的恩怨。”她知道,可她寧願什麽也不知道。還是點了點頭道:“是的。”

“那你還敢來南部,來清德,來我們府邸!”靖琪搖著頭,低而微的道:“這並非我本意。我從來沒有想過來你們南部,來你們清德,來你們府邸。我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楚壁竹想到兒子最近的表現,心越發涼了下來。這小子怎麽會不知道她是赫連家的人。當日她就問過她的家世,他還一口回她,她大哥是開綢緞莊的。他竟然連她也騙。冷冷地道:“不用多說了。來人,將她給我關起來。另外馬上讓旭仁和旭磊給我回來。”幾個侍從已經推門而入了。

靖琪笑了笑,帶著無奈:“老夫人。我若是怕您將我關起來或者怕您將我殺了,我定不會親自來告訴您這件事情。我隻要離開這裏——離開他而已。”楚壁竹沒有說話,好一會才冷靜了下來,擺了擺手,示意侍從們退了出去。

“其實我的離開,對大家都好。老夫人您肯定是明白的。”她若不離開,旭磊也不放手,難道就讓兩人如此糾纏下去不成。她若將她殺了,赫連靖風就這一個親妹子,隻要一得到消息,不出三日,必然馬上揮兵攻入南部。自赫連靖風滅了西部和江南後,一直對南部形成圍攻之勢,以南部現在的實力,若是開戰——定然討不到便宜。

況且按旭磊這些日子的表現,府裏哪個不曉得他對她是如珠如寶般供著的。怕是情根深重,難已自己了。若是將她殺了,旭磊也絕不會善罷幹休的!自己向來疼愛這個末子,想不到,想不到他竟然愛上仇人之女——旭磊一生下來,她便對他寄予厚望,從小便請了漢學,洋學,武術等家庭教師。每日的生活日程也是全按西歐貴族子弟的標準編排的。16歲開始,便加入了督軍近衛隊,以見習士官的身份,讓他牢記軍隊生活的基本常識。18歲便擔任近衛隊第二團的團長。後來老爺子為了磨練他,便將他送去了北地,一邊學習北地的東西,一邊趁機謀取情報。想不到啊,他竟然會愛上北地赫連嘯的女兒——

好一會,楚壁竹才冷冷地道“好,我同意將你送回北地。但有一個條件,你要讓旭磊對你死心。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跟他見麵了。”她靜靜的站在那裏,仿佛被時間定格了般,好一會才答應道:“好。我會讓他對我死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