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見過

天之驕女 006.見過

靖安帝頗為意外。

如今不過二月初,他以為晉、漠的人起碼過些時日才能前來泱京,沒想到晉國二皇子的腳程這麽快。

他立刻招人將朱威給帶了下去,隨即又命人先將晉國二皇子安置於雲浮殿。

負責灑掃的宮人很快進來將灑落一地的墨汁和血跡清理幹淨。

靖安帝壓了壓不適的眉心,起身走到百裏思青麵前,扯開略顯幹燥的唇角,和聲問道:“青兒,你這兩年在萊山過得可好?”

百裏思青避開他欲撫向自己的手,淡然回應,“甚好。”

她退後一步,疏離道:“父皇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兒臣就先回宮了。”

“你就這般不願意見到父皇嗎?”靖安帝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後又頹然地收回。

百裏思青麵色不改,“父皇多慮了。”

靖安帝苦笑,複又蹙眉道:“你方才的行為有失妥當。”

百裏思青一臉坦然,“是嗎?兒臣並沒有覺得不妥。”若重來一回,她仍舊會動手。妄想讓她進朱府?也要看配不配!

靖安帝被她這般傲然不馴的語氣所噎,想了想,還是循循善誘道:“朱威是臣子,不管如何,你也不該當著父皇的麵打人。”

百裏思青輕笑,“這樣的人也配做臣子?”

靖安帝有些頭疼,“他行事素來規矩,任職期間並無出錯。”

百裏思青盯著麵前明顯蒼老了許多的帝王,不欲多加解釋,“也是,父皇在高位待久了,被蒙蔽太深,自然無法分辨出下麵這些魚肉百姓脂韋偷安之流。”

靖安帝臉色微變,他承認身為帝王難免會有處理不周之事,但他還沒有昏庸無能到被人蒙蔽而不自知!

朝政不是她所想的那樣簡單。

他緩了緩口氣,平靜道:“你以後要改一改脾氣,不能讓臣子認為我們以皇權壓人。”

百裏思青毫不退讓,“父皇素來不是最喜用皇權壓人嗎?”

“高陽!”靖安帝心被刺痛,在她心裏,他難道就是這樣的帝王?

說到底,她還在為那件莫須有的事情怪他!

“朕說過,朕沒有——”

“兒臣告退!”百裏思青卻不想聽他再繼續說下去,徑直走出了南書房的大門。

“奴婢告退。”蝶香和蝶衣對著靖安帝行了一禮,急忙跟上。

靖安帝眼睜睜地看著那抹杏紅色離去,剛有些生氣的南書房瞬然又恢複了冰冷。

他俯身咳了咳,直到麵頰通紅才抬起頭,

陳正無奈地上前,體貼道:“奴才去宣太醫。”

“不用了。”靖安帝擺擺手。

他歎了口氣,伸手搭上陳正的肩膀,“她不懂事,你也跟著胡鬧!”用硯台砸傷京兆尹,成何體統!

陳正不以為然,可惜沒能當場砸死!

靖安帝將他的神色收入眼底,責備道:“還有,你怎麽能隨意帶人亂闖清芷宮?”別以為他不知道他在後宮做的好事!

陳正垂頭,“奴才心裏隻有陛下和高陽公主。”

靖安帝頭疼,“那也不能肆意欺壓昭儀和小皇子!”這是一名太監總管能做的嗎?也不怕落人口舌!

陳正訕笑,“奴才這不是還沒拆了清芷宮嗎?”

還想拆了清芷宮?靖安帝瞬間厲色,“陳正,你別太放肆!”橫行也要有個度!

陳正低眉,“陛下教訓的是,奴才以後定任昭儀娘娘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見他表麵應了,話裏卻絲毫沒有悔意,靖安帝終是怒道:“朕看平日是太慣著你了!才讓高陽被你寵成了現在這副目空一切任性妄為的模樣!”還差點弑父!

“又不是奴才一人寵的。”陳正撇了撇嘴,嘟囔道:“再說,任性點有什麽不好?”

靖安帝掀桌,“你給朕滾出去!”

陳正立即挺直了腰板,滾就滾!當他稀罕這太監總管的名頭!

以前還不覺得,可現在他看著這百裏奚齊就覺得惡心!兌現不了承諾,當初有本事就別奪人所愛!

可太過大逆不道的話到底沒有說出口,陳公公隻是瞪著小八撇胡子,一甩臂彎裏的塵拂,頭也不回地出了南書房的大門!

南書房內其他伺候的人頓時大氣都不敢出。

“你們都下去吧!”靖安帝想起這兩人的所作所為,無力地坐回龍椅上。

是!公主可以任性!可是一國之君需要賢明、仁德、體察臣民!要懂得顧全大局!必要時還需暫時性的妥讓!

他們怎麽就不能明白,朱威雖然隻是一介京兆尹,身後卻牽連著千絲萬縷?

如今高陽這樣,怎麽令他放心將大泱交給她…

靖安帝眉心微收,對著後麵莊重輝煌的畫壁喚道:“來人!秘密徹查朱威這些年所有的活動,事無巨細一應呈上。”

他緩慢地提起案上的筆,新添的墨汁散發著濃鬱的墨香,不一會兒就鋪染了一張淺黃色信紙。

差不多該回來了。

百裏思青寒著臉出了南書房,蝶香和蝶衣跟在她身後亦不敢多言。

公主一回來就與鬧陛下不快,被有心人收到還不知怎麽編排。

她們正思忖著逮到這種人,撕嘴還是打板子時,卻與晉國二皇子一行人相碰了。

從高台拾下,穿過漫長的回廊,百裏思青一眼就見到了那抹白。

乍起的春風中,他隻著一身白衣,便似一襲淡墨輕煙,浸染了周圍的蔓蔓青蔥。怡然間,素色如海,華魅流瀉。廊簷飛起挑破天空,絲縷雲光穿透重霧悄然而落,於那白衣素顏之上淡淡傾灑,漸作一片純色似雪。

百裏思青定定站著,任那些人慢慢向自己靠近,腳下如生了磐石,一動也不動。

“公主。”蝶衣小聲喚道,十分疑惑她的反常。

百裏思青全然沒有聽見她的話,盯著這張從沒有見過的臉,恍惚生夢。那些塵封的記憶如霎時如洪水破冰,自遠山的深穀挾著一路尖石碎屑洶湧而來,生生撕裂她逐漸痊愈的血肉,將她重新卷入絕望與恐慌之中。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她陡然開口問道,長裙下裹著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