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是你第一次笑
079 是你第一次笑
我被困在祝臣舟別墅的第三天,海城下了一場特別大的雪,你站在天空之下甚至無法睜開雙眼,鋪天蓋地的白色雪花將眼前景物都幻化為白色的霧靄,那不是一種美,而是一種令人恐懼的迷茫。
好像你形單影隻被困在大雪紛飛之內,你不停去看去找,可依然看不到前行的路,隻能站在原地等待死亡。
失去了陳靖深的沈箏,就如同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在冰天雪地的上空孤零零盤旋,不想承受那刺骨冰凍,可又不敢降落在看似為停泊港口其實尖銳得可以紮傷自己的枝椏。
任何美好幹淨圓潤溫和的東西,也許都有它的相反麵,那一麵一定是尖酸刻薄與黑暗肮髒,人不是一根竹子,注定無法一通到底,他一定是九曲回腸,在欲/望和人性的打壓與泯滅下,充滿了對於生活的算計。
桌上擺放著傭人早晨送來的食物,此時早已冷卻,還是原來的樣子,我沒有動一口。
傭人也習慣了我的倔強與固執,並不會再好言規勸或者誘哄,而是等祝臣舟晚上下班過來去向他匯報我一天做了什麽,如果祝臣舟聽到我隻喝了水,便會對所有傭人大發雷霆,偶爾他心情不好,還會摔碎客廳內的陳設,嚇得那些傭人瑟瑟發抖。然後拿一碗粥進我房間,掰著我下巴強行灌給我吃。我會用舌尖拚命頂出來,他用手指抵住我的唇,逼迫我就範,我一旦觸及到他的目光,所有的倔強都會化為妥協。
他的眼神非常恐怖,那裏麵盛滿的深邃能夠殺死一個人。
我披著一件灰色大衣,站在窗子前麵擺弄單反,那是祝臣舟兩天前的晚上送給我的一件禮物,據說是歐洲那邊定製,國內並沒有這一款,大約要四十萬歐元。
而他給我時對我講的話,僅僅是讓我拍拍風景打發時間。
我覺得有錢男人真是好啊,從前聽那些姐妹兒嘮叨就這樣覺得,如今更是深切體會,他們手中隨意灑落的九牛一毛都能讓衣食百姓過上非常好的生活,可在他們眼中,也僅僅是一個數字,早已失去了金錢本質的概念,因為他們擁有太多,就像愛情,當你得到的足夠多,你對它便會產生懷疑,從而作孽難活。
我愛陳靖深的緣故,是他從不會以金錢羞辱我,他讓我覺得自己並不是他囚禁的金絲雀,他豢養的情/婦,而僅僅是一個女人,屬於他的女人。
我站在陽台上,強勁的狂風席卷了整座莊園,將祝臣舟精心培育的冬季綠菊連根拔起,在風內搖晃顫抖了幾下,便夾雜著風雪和泥濘落在地上,滿是殘瓣。
冬季綠菊是祝臣舟唯一愛的花,顏色蒼翠如同著了一層墨色,他說碧色是這世上最純淨的顏色,內心布滿汙穢的人,倘若喜歡它,還能殘存一絲善念與良知。
我冷笑說,“你在擇清你自己嗎。可惜祝總在我眼裏,比黑色還要渾濁。”
他笑而不語,用手指擺弄著盛開最豔麗的一團並蒂菊,“黑色怎麽會渾濁,最可怕的是白色,它哪怕沾上一絲一毫的灰塵,都會變得讓人厭惡,它永遠要保持最難留存的本真,為了這個意念,不惜遠離一切會汙濁了它的東西,如果一個人成為了白色,那麽他窮盡一生都不能活得暢快。黑色可以包容汙濁,包容純真,包容所有,它之所以不能得到最美好的評判,是因為它太過於犀利,它的存在,讓很多人無地自容。”
我此時從露台俯瞰一派狼藉的莊園,架起來的籬笆和花圃已在呼嘯的北風中成為了斷壁殘垣,我拿著單反非常開心,對準看不出本來麵目的綠菊拍了許多張,鏡頭內汙泥包裹了它的魂魄與傲骨,隻剩下寥寥無幾的花瓣還在垂死掙紮,可被風一吹,也都四散八落。
強者與弱者,不隻是局限於人類,在造物主的精心排布下,動物與植物,也都以食物鏈的方式體現了它們各自的強弱。
這是最殘酷的現實,最清晰的昭著,根本無處可逃,也無法視而不見。
在我拍得非常高興時,鏡頭裏忽然一閃而過一道人影,我本能的找到他停頓的位置,然後一點點聚焦看清了那人的臉,原本溢出的笑容頓時凝固住。
我緩慢放下手上相機,靜靜凝視倚靠圓柱站立的祝臣舟,黑色大衣在他身上格外筆直挺拔,他手上托著一束盛開的荷花,在碧葉的襯托下,格外的明媚豔麗。
他的肩頭滿是堆積的雪花,因為室內的溫度而一點點氤氳為水漬,滲透到衣服的縫隙中。
窗外澄淨的雪光透過玻璃籠罩他輪廓,在刺目光線下祝臣舟非常高大,身上散發出不可褻瀆的尊貴氣質,而他的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真實。
他看了看樓下破敗不堪的花圃,又眯著眼似乎在回憶剛見到我時的喜悅,他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心情不錯是嗎。這幾天你第一次笑。不過以這幾十株價值百萬的綠菊為代價換來,你覺得值不值。”
祝臣舟說這話時,唇角含著一抹耐人尋味的冷笑,我看著他忽然毫無征兆將手上那束荷花扔落在地上,用腳底踩上去狠狠碾碎,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做,但他眼底迸射的寒光讓人畏懼。
一束原本絢麗的粉荷就這樣歸於廣闊泥濘的塵埃,隻因為它是物品,生死附著在持有者的手上,美麗因為持有者而充滿價值,死亡也因為持有者的厭棄而近在咫尺。這樣看來我和一件物品又有什麽不同,男人之間針鋒相對的棋子,暗箭傷人的籌碼,陳靖深無法找到我,或者他根本不願為了我與祝臣舟撕破臉徹底淪為敵人。
女人可有可無,有的時候也沒有規定隻可以有某一個,而地位卻會在一不留心間淪為灰燼,誰也不願過分冒險,尤其在不能保證和預料結局的前提下。
祝臣舟從大衣口袋內摸出一塊勝雪般潔白的方帕,他一邊擦拭著指尖殘餘的荷花莖液,一邊漫不經心的掃了眼我僵住的臉色,他說,“花可以違背季節在不該開的時候被人為培育綻放,法律可以違背原則,在強勁人脈的招攬下適當放水,道德可以違背輿論,因人而異去放寬容納的底線。一個男人掌握了權勢,什麽都可以做到,錢能夠使鬼推磨,那麽權勢甚至可以讓鬼吃磨。所以沈箏,該放你離開時,自然是你能走的時候,但在我眼皮底下就要明白一點,倘若我的臉色都不會看,日子很難好過,能不能平安熬到放你走那天,都看你自己怎樣抉擇尊嚴與妥協二者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