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離婚吧

098離婚吧

海城的夜如水,涼而柔和,這個冬天最冷的時候要到了。

再不會有這樣的夜晚。

此後應該是寒風呼嘯,冷徹心骨。

我提著水壺回病房,隔著門上的玻璃看到陳靖深站在窗口,他身上的病號服嶄新而肥大,他原本精壯的身體因為滄桑而削瘦許多,罩在其中鬆鬆垮垮,看上去惹人心疼。

我將又徘徊到眼眶的淚忍回去,平複了自己心情後,推開門進入病房。

床頭櫃上的藥放在小盤內,足有十幾種,五顏六色的膠囊,非常絢麗好看,我倒了半杯熱水兌進冷水內,用舌尖試了一下溫度,然後一隻手拿藥一隻手端水杯走到他身後,他察覺到我靠近後肩膀微微聳動了一下,他眼窩下鴉青,我胸口像梗了什麽東西一樣,上不來下不去,窩得難受。

“把藥喝了。”

“秦霽和韓豎過來了嗎。”

我回頭看了一眼空蕩寂靜的走廊,“還沒有,兩個小時前通知的,就算立刻坐飛機,也要等淩晨,而且航班未必有合適的。”

陳靖深接過藥塞進嘴裏,大約是覺得苦,他眉頭蹙得很深,他用水送服下後,蹭了蹭唇角,“秦霽有私人飛機,不用等航班。不過他父親因為曲笙流產的事對他嚴加看管,已經動用了很多次家法,聽說打得遍體鱗傷,有一次險些進醫院。曲笙始終不肯原諒他,他父親的火氣就消不了,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出來見我。”

我眼前浮現出那個倔強而精致的姑娘,她躺在病床上和白色床單融為一體,蒼白得像一張紙。

這世上千千萬萬的女子都依附於丈夫,當丈夫這片天撐不住,她也連同一起湮沒毀滅。

女人的命數什麽時候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怪我嗎。”

陳靖深聲音很低,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我看著有些茫然,他又重複問了一遍,我不知道他到底問的哪件事,是他沒有來及時救我還是他沒有說相信我,我才發現我們之間其實隔閡很多,他不善言辭,我不敢質問,我們彼此都固守在一個安全範圍內,並不像一對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夫妻。

或許是因為我從不像他亡妻那樣,隻是平等的對視他,而不是站在很低的姿態去仰望。她可以無所顧忌,完全履行一個妻子的權利,而我必須唯唯諾諾。

我說,“我不怪你。妻子應該無條件相信自己的丈夫,這是婚姻的基礎。當質疑產生,就意味著到了末路,你有你的決斷和思想,我都支持。”

他抿著嘴唇仿佛下了很大決心,“祝臣舟說的那件事,我確實做過。那是我人生的汙點,我曾糟蹋過一個女孩。在我和亡妻還在婚姻期間。”

我說不出來心裏的滋味,他在我眼中那樣完美,那樣高貴,當這點不堪的真相浮出水麵,我確實震驚了,我也以為自己會厭惡他,會看低他,但事實並沒有,我願意把這件事歸咎為一個有權勢的男人都會犯的錯,就像我對祝臣舟所說那樣,他已經足夠好,不要在吹毛求疵。

陳靖深將水杯重新遞給我,我轉手放在窗台的凹槽裏,拿起衣架上掛著的外套,披在他背部,給他攏了攏身前的紐扣,“別想太多,夜深了,先睡吧。”

“我等他們。”

“明天說也一樣,事情已經發生了,後果注定形成,也不急這一時片刻。”

陳靖深非常固執的搖頭,“我有話交待。”

我聽到他說這五個字,好像從天而降一塊巨石將我壓在身下,我動也動不了,沉重得令我崩潰,我從側麵一把抱住他身體,他身上的藥味很濃,我最討厭吃藥,也討厭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我覺得那是一種代表死亡的氣息,人都是懼怕死亡的。

他輕輕拍打著我脊背,玻璃上映照出我們兩個人相擁的影像,他高大而挺拔,卻難掩滄桑,我削瘦玲瓏,卻滿臉對世事無常的恐慌。

他嗓子沙啞說,“祝臣舟雖然夠狠,但我也不是沒有一點辦法應對,我自己做的錯事我不會否認,但我也不會坐以待斃,如果隻是我自己,我可能願意贖罪,但我有你有露露,我必須站穩不倒,天大的難關我都扛過去,秦霽和韓豎是我為數不多能相信的人。”

他說完後歎了口氣,眼睛微紅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公事上我非常信任石秘書,可她一樣背叛了我,帶著美索的不少秘密,去投奔了祝臣舟,他是我的勁敵,他無時無刻不在找我的把柄,他試圖聯合那件事一起壓製我,讓我站不起來。石秘書並不了解其中具體情況,她也許隻是圖謀更大利益,並沒有想法置我於死地,可她不知道,她的倒戈就意味著我要風雨飄搖。”

他手指顫抖著從病服口袋內摸出一根煙,刁在薄唇之間,又拿出打火機,點燃後仰起頭大口吸著。

跳躍的星火,狹長的白煙,此時蒼穹浩瀚夜幕低垂,銀河上附著的星連成一條線,閃爍著晶瑩剔透的白光,陳靖深眼底有這個絢爛的世界,我眼底隻有他。

他的天下蒼茫無垠,可沈箏的天下隻是陳靖深一個男人。

所以我賭不起。

我從玻璃上凝視他,陳靖深吸煙的樣子特別迷人,他的眼神頹廢迷離,鼻梁掩埋在朦朧的煙霧內,濃眉似墨,他會讓你覺得,這世上一切遺憾和殘缺都值得被原諒,隻因你擁有他,你不該再有所求。

我早已記不清自己何時癡迷上這個男人,他早已是我歲月中戒不掉的習慣。

夜風由涼轉寒,並無聲音,可卻流蕩很快。

他頭發被風吹得散亂,所有**在外的皮膚都傷痕累累血跡斑駁,他削瘦憔悴得仿佛下一刻就會倒下。

我心疼得紅了眼眶,抬起手臂想輕輕撫摸一下,他卻毫無征兆的偏頭躲開。

我的手僵住在半空,分明距離他的臉僅僅幾厘米,可我卻遲遲不敢再落下。

他的躲避是在告訴我,他並沒有相信,他仍舊質疑我和祝臣舟之間不清不楚嗎。

也是,沈箏跟他那天,就不是個幹淨的姑娘,他不相信我原本就沒有錯,我談不上劣跡斑斑,可也不值得被無條件信任。我苦笑收回手,一言不發凝視他側臉,他下巴上凝固了一塊巨大的血咖,那裏傷得很重,皮肉完全挑開了一個窟窿,眼淚不停翻滾出掉下來,我隻能拚命壓抑,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陳靖深保持偏頭的姿勢直到將那根煙吸完,他長長的吐出最後一口煙霧,然後對著窗外廣闊而闌珊的夜景說,“不管我怎樣彌補,叱吒風雲的陳靖深終究要倒了。沈箏,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