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同路行

第97章 同路行

溫瑜當然沒有跑成。

應該說,這貨那顆被酒精泡得飄飄然的腦子裏壓根沒有要跑的想法,他還把眼前的一切當幻覺呢。等他產生類似的念頭時,一切都已經晚啦。

曲南希很是暢快淋漓地把溫瑜揍了一頓。

男人鼻青臉腫地半蹲在洗手間地上,捂著肚子幹嘔不止,什麽醉意癡意,全都被揍飛得一幹二淨了。

對比起猛喘著氣還發出“絲絲”的疼痛呻/吟的溫瑜,揍人的那位倒像是完全沒有動過手似的。青年細條慢理地將卷起來的袖子重新放下來,臉上一派平靜的笑意,隻額前幾根方才激烈動作下掉下來的劉海,讓他那所謂的冷靜自持的外殼裂開了一道滿懷惡意的縫。

溫瑜渾身疼痛,眼皮腫得隻能睜開一條縫,像塊地毯似的攤在地上。他艱難地抬頭,曲南希就站在他身前,居高臨下的,眼睛黑漆漆一篇,像是在黑暗裏醞釀著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有在想。

事情這發展有些太突然,溫瑜腦子裏亂糟糟地塞滿了各種念頭,醉意把他的記憶扯得如同一塊泡了水的鬆餅似的散成一團,他一會兒以為自己是那個崩潰地躲在家裏的失敗者,因為睡傻了摔在廁所裏,一會兒看到眼前曲南希那張切切實實的臉,又以為自己還是宇和科技的項目組長,南希依然還是那個安靜地站在他背後的南希,從來不曾對他有一絲埋怨。

然而下巴處忽然出現的冰冷的觸覺將他從混亂癡纏的記憶線中扯了出來。溫瑜的臉被曲南希用鞋尖隨意地挑起,於是對方的神態終究還是清晰了起來——當然不可能是幻覺裏的那種安靜的、順從的、脆弱的愛慕,毫無疑問,隻有俯視一塊地麵的汙垢一樣,連鄙視都懶得流露的冷漠。

當然了,誰會去鄙視一塊黏在洗手間地板上的汙垢呢?

溫瑜渾身火辣辣的痛都比不上對方的鞋尖挑在他下頜上留下的觸感強烈。他覺得自己肯定哪裏壞掉了,要不然,為什麽被那人以如此一種侮辱人的動作對待,他身體內、胸腔裏、腹部深處,升騰起來的卻是隱蔽的欣喜和激動。

——終於,他正視我了。

——過去的那些,他也並未全部放下。

——你看,南希,你還是在乎我的。

曲南希半垂著頭,洗手間的光線直直從上方射下來,把他的臉埋進了陰影,卻正好將對方的臉以及表情完完全全展現了出來。眼前的男人半匍在地上,臉頰腫脹,竟還反常的露出了笑容……

“你是變、態嗎。”曲南希陳述句。

溫瑜怔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一邊努力站起來,一邊忍不住道:“南希,你要出氣就盡管出吧,這之後……我們能聊一聊嗎?”

——我們能聊一聊嗎?

曲南希都快要笑出聲了,然後他就真的笑出了聲,抬腳點在了溫瑜的肩膀上,花了點巧勁,就將正欲站起來的男人壓回了原來的高度。多說無益,這家夥就是欠抽,曲少爺舉起拳頭,正要再活動一番筋骨,就聽見“吱——”的一聲,洗手間門被打開了。

門外的酒店客人:“……”

門裏一臉腫脹的溫瑜驚愕狀:“……”

踩著人家肩膀舉著手的曲少爺朝來人露出一個笑——凶殘的那種。

洗手間門以比打開時快十倍的速度被關上了。

再次恢複兩人獨處的空間已經找不到原先的火藥味。曲南希似乎被剛才那一個小插曲吹熄了怒火,他的腳離開了溫瑜的肩膀,又退後了幾步,眼神平和地看著對方,笑容終於恢複成完美的、禮節性的弧度。

他什麽都沒有說,隻轉身到洗手台前,又仔仔細細地洗了一遍手,慢條斯理地擦幹每一根手指,整理一下袖子,就這樣走了。

溫瑜一個人愣愣地呆在洗手間裏,沉浸在那人漠然又陌生的表情之中,久久回不過神。

不久,溫瑜就被新公司的老板禮貌地勸退了,原因很簡單,新公司最近業務擴展,正搭上了星環集團的線,領導們不知道從哪裏聽回來了些八卦,順理成章地清理了一下“隱患”。

這一回挫折似乎耗盡了這個年輕人的運氣。簡曆上抹上了這麽幾筆汙跡,長袖善舞的溫先生逐漸在職業市場裏失去了競爭力。恰逢此時,受了上次準媳婦兒婚禮上被帶走的打擊,又不知從哪裏聽來了些流言蜚語,溫瑜那對老實巴交的父母竟開始操心起了他的婚事來。

一邊是原地踏步、甚至隱隱倒退的事業,一邊是一塌糊塗、還被緊緊追逼的婚姻,溫瑜磨光了他剛出社會時、麵對生活和職場的那種獨屬於年輕人的自信,漸漸地向磨難低下了那顆自認為高貴的頭顱。男人性格裏的圓滑世故開始變質成憤世嫉俗,一切的不甘和壓抑就轉變成了對前未婚妻的憤恨、對普通而毫無助益的雙親的怨懟,甚至是對曲南希這個曾經的仰慕者的家庭背景的仇視與嫉妒。

一個人如果開始抱怨身邊的一切,最終他就會放棄責備和反省自己。不會自我批評的人是沒有羞恥心的,更沒有自尊自愛地繼續前進的動力。

溫瑜再次把自己關在了家裏大半年。

而這段時間,世界並沒有停止運轉。

韓冬和曲南希喜結連理的消息,像是在兩人的人際圈裏投入了一枚深水炸彈,瞬間炸得親朋戚友們咋咋呼呼、上串下跳。兩人倒是不避諱,作為公眾人物,雖沒有公開宣布關係,但在很多場合都大大方方走在一起。

人類偏偏就是那麽奇怪,遮遮掩掩的,偏偏要把人家從裏到外懷疑個透;坦坦蕩蕩的,就是揪著他們的耳朵說這倆家夥有問題,他們也都不信。

因此兩人的事除了讓曲家兩老心情複雜了好多天之外,並沒有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輿論傷害。

這之後,韓冬參拍的幾部電視劇和電影陸續上演,男人高大冷硬的熒幕形象也算漸漸積累了些觀眾緣,雖沒有大紅,也算在娛樂圈裏濺起了水花。事業上升之際,正當眾人以為他會繼續尋找自己的戲路,慢慢在圈子裏創出自己的名聲時,韓冬竟通過經紀人發表了引退公告,引起業界一片嘩然。

自從韓冬加入了星環旗下的娛樂公司,曲東黎也算是他的頂頭上司。退圈這事,曲家這位大少爺還特地八卦過,才知道原來韓冬在跟自家弟弟確定關係之後,便早早下定了決心要多花時間陪伴曲南希一起去麵對他那點“精神上的小問題”。

為此,韓冬一邊以退役演員的身份蹭上了國內大學的演藝科,以此作為進入大學的踏板,平時卻多是到醫學精神科、心理學科等學係去蹭課,另一方麵將自己曾經作為自由搏擊選手的拳腳功夫重新按照世界級的標準重新練起來,為不令曲少爺被人打傷或打傷別人貢獻一點力量。

曲南希的精神狀態確實在好轉——在不惹到他的情況下。

韓冬麵無表情地從背後靠近曲南希,將雙臂環住青年的腰,像抱樹墩兒似的把他從地上抱了起來,無視站在曲南希身前那個受到了嚴重驚嚇的精神科醫師瑟瑟發抖的樣子,默默地將剛把人家的聽診器生生拗成了z型的愛人拎離醫院大樓,又拎進了轎車。

盡職盡責的司機大叔發動了車子,窗外的景色開始流水般向後退去。後座的韓冬坐在曲南希身邊,挎過身去伸長手臂剛要替對方打開車窗透透氣,就被曲少爺不由分說地一把抱住脖子,飛快地啄吻了一下。

韓冬愣了一下,一臉淡然地坐回原位,隻耳廓還是忍不住紅了紅。司機大叔對後座的一切視若無睹,盡職盡責地將車開得穩穩當當的,很是讓曲少爺感到滿意。

兩人在一起時間也不算短了,早已習慣了對方的作風,但每次曲南希的親近,卻總能讓韓冬的心跳躍得如同個初嚐情愛的毛頭小子。他暗自平複了一下心情,側頭看著身邊的青年,隻見對方閑適地靠坐著,長腿自然地舒展,左手漫不經心地放在腿邊,手指一下一下地輕敲車座的皮質坐墊,速度時快時慢,神經質的節奏莫名地讓韓冬的心緊揪了起來。

因憂心小兒子的病情,本已經不怎麽在公司露麵的曲父又開始頻頻出席集團的重要會議。星環的各方股東和高層本以為,曲輝終於被小兒子肆無忌憚地出櫃的行為激怒,以這樣的行動來收攏公司決策權、重掌星環集團。

哪知曲家父子向來護短。曲父不僅沒有任何□□的舉動,反而緊記會議上給曲南希找茬的每一張臉孔,會議時明嘲暗諷替兒子撐腰,會後各種“邀約談心”還以顏色,一時間竟讓人心浮動的星環高層們安分了下來,各處按部就班。

曲東黎也沒有給弟弟添亂,這位總是滿腦子浪漫主義的大少爺的藝術家作風很好地給手上的娛樂公司注入了新鮮的元素,近期的發展相當不俗。

在家裏人如此給力的情況下,曲南希主導的好幾個項目接連開始盈利,長遠效益有目共睹,形勢一片大好。

事業得意,感情也算順遂,曲少爺的精神情況似乎也漸漸穩定了下來。韓冬看著青年眉眼平和的模樣,忍不住伸手輕輕按住他**般敲擊著座椅的左手,幹燥戳熱的掌心甫一接觸到對方偏涼的手背,就明顯感覺到那手指的敲擊停止了下來。

曲南希手掌翻轉,掌心對掌心,反客為主地抓住了男人帶著繭子的手,脊背處始終緊繃的肌肉終於再無負擔地放鬆了下來。

愛人的這個動作似乎讓韓冬很是高興,還沒等他有什麽表示,肩膀處就猛地承受了一個溫熱的重量。隻見曲少爺得寸進尺地歪了歪身子,像隻被太陽曬融了全身骨頭的懶貓咪,將自己整上/半/身/滑進了韓冬的懷裏,閉上眼睛,左手緊扣對方的手掌,右手不滿地按了按墊在腦袋下的韓冬的腰腹,仿佛整理自己蓬鬆的枕頭。

調整了一下姿勢,道了一聲“到了叫我”,曲南希毫無負擔地睡了。

韓冬強忍著想要狠狠揉一把對方頭發的衝動,麵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車子駛進一條林蔭大道,窗外的樹影將陽光切割得斑斑駁駁。光斑從半開的車窗上溜進來,一片一片地滑過曲南希沉靜潔淨的臉龐,讓他的麵目一會兒亮起來,一會兒又暗下去,正如他時而自信強大、時而沉鬱壓抑的模樣。

“睡吧,放心,到了的話,我會叫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