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戀愛中的女人的第六感有時候是很可怕的。即使溫俞的表現隻是冷淡了一些,實際上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劉曉琦卻不會將他的反應僅僅解釋為愛情懈怠期。
尤其是在男人的同事那裏打聽到,自從去了一趟星環國際回來後，溫俞的工作勁頭就比從前賣力了許多之後,劉曉琦就真的坐不住了。也不是說男人以前對工作的事情不上心,而是這個慣於遊走在人際關係中、憑著可以說是有點邪門歪道的方法來提升自己在事業上的地位的市場部組長,近期似乎也開始了踏踏實實地在工作能力上埋頭努力了。
這種變化是顯然而見的。劉曉琦很清楚，一個男人開始積極起來，要不就是在生活中感受到了壓力,要不，就是現實給了他嶄新的、值得他去改變的刺激。
是曲南希。
絕對是曲南希。
回想到當初在雲南的珠寶店與那個青年相遇的情形，劉曉琦至今仍然覺得心裏發顫。那個曲南希是異常的，被看似平靜的表象掩飾著本質的他,眼裏有種不顧一切的、令人膽寒的瘋狂。未知的危險有時候會讓人敬而遠之，但對於如同溫俞這種看似溫和、實質野心勃勃的男人來說，卻是飽含吸引力的誘餌。
聯想到最近與宇和高層們一起，為了應付媒體和急於撇清關係的政府一方而積累了雙重壓力，日日忙得焦頭爛額的父親，劉曉琦即使再笨，也不會錯認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女人抬頭盯著鏡子中自己那張被分割成了幾片的臉，露出了一個豔麗的、卻被鏡子上那些裂縫撕扯得極為難看的笑容。
“明明隻是個惡心的同性戀。”
一個念頭已經在她腦子裏成形。
女人挽起包包，仰著頭驕傲地離開了一片狼藉的洗手間。
等她走遠了，一直分在幾個廁格裏呆著的幾個宇和的女員工才找到了出來的時機，方才無意中被迫當了一回聽眾的她們麵麵相覷了一會，卻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劉經理的女兒好凶悍啊。
……好像聽到了什麽奇怪的八卦。
女人們默契地互相交換了個小眼神，紛紛沉默著各自回了工作崗位。至於之後她們在公司內部的bbs上聊得有多麽熱火朝天，此處就不再贅述了。
被國內的很多人惦記著的曲南希，經過近三個小時的飛行後，此時卻是帶著韓冬瀟瀟灑灑地住進了威尼斯利多島的一家小旅店。
這家旅店周圍都是這些矮矮小小、裝潢精致的旅店群，不僅有著水城最原汁原味的建築風格，也提供地道的意大利美食以及貼心周到的出行導遊服務。旅店所在的區域周圍大多是私人領地，區域內水路縱橫，主要交通工具是船隻，因此人煙較少，不及聖瑪利亞大街繁華，卻讓居住其中的旅客能夠閑適地欣賞威尼斯特有的奇妙風光。
此時正值威尼斯電影節開幕，短短時間內，來自世界各地的許多演藝圈名人都陸續聚集到這個座僅18公裏長的小島上來，本地的市民們似乎也習慣了每年的這個時候撞見某些熒幕上的熟麵孔，很少會表現得過分熱情。
曲南希和韓冬乘搭小船出遊，上岸後踩著微帶濕潤的石板路，一路步行到島的北端一個開放海灘。海灘上已經人滿為患，兩個男人隻好停留在了遠離海灘的一家咖啡館門前，坐下來一人啃了一塊三文治，目光放空地注視著遠處金色沙灘上人頭湧湧。
“這裏就是托馬斯.曼的《威尼斯之死》的舞台啊。”
曲南希漫不經心地道。
韓冬將視線從晃眼的海灘上收回來，轉而投注到正側著頭失焦地望著窗外的青年身上。前些日子被各式各樣的謠言纏身、終日忙碌於工作的曲南希，在異國的陽光下似乎終於稍微卸下了身上的沉鬱，仿佛連潛藏在他眼底裏、幾欲噴薄而出的神經質，都緩慢地融化在流淌了淡淡的咖啡香氣的空氣中，這個也許經曆了太多、又或許其實一直都浸泡在普通人難以抵達的光環裏的青年，此刻純粹得連過分張揚的眉眼都帶上了些似是而非的柔和。
韓冬明白，現在青年身上那脆弱得如同易折的水晶似的透明感，全部都隻是一時的錯覺。
男人沒有看過曲南希口中那本詩情畫意的文學作品。他有點在意曲少爺提到它時，臉上那種淡漠中又有點微妙的表情。未等他想出什麽合適的回答，一個意想不到的對象卻帶著笑意朝曲南希插話：“那學弟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塔齊奧了。”
一聽這聲音，韓冬渾身的神經就繃了起來。果然，他一轉頭，便看見蔣遜正笑得相當愉快地站旁邊。
見曲南希抬頭看了過來，蔣天王這個記吃不記打的家夥立刻張開了懷抱，被影迷們點評為“眼裏藏了戲”的瞳眸彎成上弦的月：“真是意料之外的偶遇！不為這感人的相逢來一個擁抱嗎？”
在曲少爺作出反應之前，韓冬就先一步握住了蔣遜的手，“熱情”地將他拽到了自己這邊，挪了兩步完美地把他們兩人隔開了一個身位：“……你好，好巧哦。”
韓冬幹巴巴的招呼顯然無法贏得蔣遜的歡心。這位走到哪裏都星光四射的演員將不滿咽了下去，隨便用一句“對呀”應付了韓冬，歪過頭去繼續直視曲南希的眼眸，還眨巴了一下眼睛試圖引起同情：“怎麽樣？我的波蘭少年。真的不來一個擁抱嗎？就這麽忍心讓我如奧森巴赫一樣癡狂地為你無法觸及的美而死去？”
最後一句話，蔣遜的聲線裏已經帶上了些舞台劇的強調，幾個詞念得癡怨綿長，又富有悲劇感的轉折的變化。已經無法融入他們的話題的韓冬頓時感到一陣不爽，他放棄幼稚地將自己塞在兩人之間的動作，隻板著臉站到了一邊，漆黑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留意著曲南希的回應。
曲少爺真想摸摸大個子的頭。
“別貶低奧森巴赫了。若他也如你一般年富力強，更兼長著這樣一張招蜂引蝶的臉，又何須求而不得、魂斷威尼斯。”
曲南希最後還是伸手像兄弟一樣攬了一下蔣遜的肩膀，以示對這位總是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師兄的禮貌。雖然隻是這樣一個一觸即放的禮節性的動作，但深深了解蔣遜看向自家小少爺的眼神是什麽意思的韓冬，還是覺得親愛的總裁大人被別人占便宜了。(╯^╰)
“哎，學弟你的絕情卻和塔齊奧不分伯仲呢。”
蔣遜開玩笑般調侃道，話裏卻隱藏著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認真。
曲南希沒有聽出他似有若無的暗喻，看了雖然依舊麵無表情，但貌似有點緊張的韓冬一眼，決定還是不和眼前這個電燈泡多聊了：“《威尼斯之死》的話題就到這裏吧，我們兩個誰都別玷汙作品裏那些神聖的角色了。我和韓冬接下來要去見一位朋友，你是來參加電影節的吧？回國後有機會再聚。”
蔣遜看了眼全程癱著臉，但此刻明顯周圍的氣氛變得愉快起來的韓冬，笑容完美地維持住了優雅的弧度：“那好，那回國之後，就像上次說的那樣，學長我在當初大學附近那家菜館請你吃飯。這次你總該不會拒絕了吧？”
“恭敬不如從命。時間日後再約。”曲南希笑。
蔣遜又瞟了韓冬一眼，才朝曲南希飛了個吻，施施然轉身離開。
明明對方眼神裏隻是普通的客套，韓冬卻覺得男人那一眼滿是惡意和挑釁。
所以說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韓小冬第一次那麽爽快又主動地一把牽住了曲南希的手，無視店裏其他人看過來的各式各樣的眼神，在曲少爺略微有些驚訝的表情下，男人抿著嘴攥著那微微溫熱的手腕就往外走。
“我們現在是要去見誰？快去吧。”
韓冬一邊埋頭走，一邊絮叨著破壞他沉靜老實的形象。
曲南希“噗”的一聲噴笑出聲，被這個醋意即將突破天際的可愛的男人樂得不行，不禁拽了下像架推土機似的、不管不顧地“轟隆隆”前進的韓木頭，阻止了這個快要把街上迎麵走來的行人撞飛出去的大個子繼續釋放怨氣的勢頭。
“沒有需要見麵的朋友啊。”曲南希輕輕拍了一下韓冬的臉頰，“不是說好的嗎？就我們兩個隨便逛逛嘛。”
男人頓了一下，好不容易反應過來，背景裏立刻飄起了粉紅花花。
“騙他的？”韓冬的眼眸亮晶晶。
“騙他的。”曲少爺肚子裏笑得快要打結。
“……哦。”韓小冬放晴了，這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的爪子貌似握住了人家的手……然後耳尖紅紅的大個子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走，牽著的手微微緊了緊，愉悅感都要從眼底溢出來了。
無論是身份背景抑或是興趣，在這些方麵，沒錯，也許蔣遜比他更加靠近曲南希。
……但現在，在這個青年身邊的，是我。
……無論有多少距離和障礙，終將有一天，我也會成為一個，能夠當之無愧地站在他身邊的人。
……會有這麽一天的。
眼裏流露著笑意的韓冬，漫步在威尼斯街頭的此刻，默默地在心中下了一個將會極大地影響他未來的重要決定。
而起因，隻不過是一顆小小的、名為“渴望”的種子而已。
打算在這裏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才搭早班機回國的兩人晚上回到了旅館。曲南希從浴室裏洗澡出來，一眼就看見了韓冬正正經經地端坐著，正利用旅館提供的電腦不知道在查看什麽。
任何時候都不忘惡作劇的曲少爺頓時放輕了腳步。青年靜悄悄地挪到了韓冬背後，探出頭去看他正在屏幕上瀏覽的東西……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耳邊突然爆發的大笑把正聚精會神的男人嚇了個半死。韓冬一轉頭，即將擠出喉嚨的話就全數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塞回了氣管裏，頓時把他憋了個臉紅耳赤呼吸不暢。
隻在腰間圍了條浴巾，頭發上、身上還殘留著的水珠正順著漂亮的肌肉線條往下滑的曲南希，絲毫沒有在意自己現在的狀態，扶著凳子正笑得眼尾通紅。青年水光瑩潤的睫子輕顫不止，還冒著熱氣的皮膚暈出來的光澤一下子就把韓冬的腦漿攪成了一團爛泥。
“……別偷看。”耳尖泛紅，眼神遊移的男人這句話說得真夠弱氣的。
“你在看《威尼斯之死》嗎？真的嗎？韓小冬，原來你今天這麽不甘心啊哈哈哈哈哈哈……”
確實因為白天的時候自己無法介入蔣遜和曲南希的話題而感到相當不甘心的韓冬，被這樣當麵戳穿，羞恥感立刻暴漲，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真想化成一顆石頭“噗通”一聲滾出窗口沉到河裏……
“哎呀，笑飽了。”曲南希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拍了一下韓冬的肩膀，然後轉身就躺上了床卷著被子揮揮手，“看樣子你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沒有什麽興趣嘛。那你慢慢看哈，看完告訴我感想哦，我先睡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_⊙)
……什麽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啊喂？！（oao）
被曲南希一句話搞得在意得不得了的韓冬糾結了很久，見青年濕著頭發沉入了夢鄉，最後還是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避開接觸，用幹毛巾一下一下、一根一根地捂幹對方散落的發絲。男人一邊輕柔地動作，一邊將手提電腦放到了腿上，繼續翻看那個發生在水城同一片天空下的故事。
很快，他就被托馬斯.曼營造的熱烈、細膩又悲傷的同□□的氣氛所虜獲，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從來羞於宣之於口的性向，在別人的筆下，竟能如此震撼。
希臘神祗般美麗的少年。
被少年的美所虜獲，將靈魂燃燒到極致，最後在歇斯底裏的追求中油盡燈枯的老人。
韓冬想起了蔣遜在說“學弟你的絕情卻和塔齊奧不分伯仲”時平靜的表情。
……無關性向，唯有永恒的美，值得放縱而義無反顧地追求。
……或許沒有那麽偉大，但其實也不像想象中的那麽卑微。
他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那麽討厭蔣遜了。
自注：《威尼斯之死》就是講一個男作家奧森巴赫到威尼斯散心的時候，對美麗的波蘭少年塔齊奧一見鍾情，繼而瘋狂地愛上（尾隨）塔齊奧的、關於追求極致的美和自由的故事。
作者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德國作家托馬斯.曼，據說小說裏的男主角奧森巴赫就是他以自己為原型創造的角色。
同名電影播出之後，據說電影采景的威尼斯海灘成了著名的同誌戀人殉情聖地……
最後~謝謝harukaa扔的地雷~~麽麽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