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湖險惡是人心
第九章江湖險惡是人心
唐子期隻覺得自己這一覺竟是睡得極沉,鮮少做夢的人竟然也有了一個恍惚的夢境,夢裏是個男子,白衫俠骨,背對著自己。那背影太過熟悉,唐子期忍不住就想向前,卻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哪怕一步。
那男子回過頭來,麵上覆著一張毫無瑕疵的麵具,神色悲喜莫名。
唐子期忽然很想問,這次這裏隻有你我,你又是要躲誰?
可是他到底還是沒有問出口,因為下一秒,男子手中的樹枝沒入了他的胸膛。
穿胸而過的感覺太過明晰,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不知是虛是實,隻是即使是夢裏,依舊是有種令人窒息的痛感。
可惜了……唐子期是個麵癱,即使是這樣錐心噬骨的痛楚,他依然隻是微微向下看去,看著貫心的那一擊,他忽然很想問楚留香:你不是一個從未殺過人的雅盜嗎?怎生為了一個外來人破例了?
隻是來不及了。
痛覺一點點地蔓延開來,唐子期有些遲鈍地想著:
原來楚留香,是從不執劍的,這樣的江湖人倒也是個難得的奇才,唐子期想讚一聲好,卻也到底沒了開口的氣力。
看過了那麽多人的死亡,這一次換成了自己似乎也沒什麽兩樣。
唐子期閉上眼,感覺著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向下倒去,落到了楚留香的臂間,那一瞬他甚至有些想笑,是不是所謂雅盜的意思就是說,將人殺了以後還能用一種極致悲憫的眼神看過來,仿佛是在贖罪一般。
不,這隻是複仇而已,實在談不上什麽罪孽。
楚留香,你想多了。
塵世本無礙,死生複何妨?
不過是從一個陌生的世界回歸到另一個陌路而已,其實什麽都不是。
再睜開眼的時候,麵前卻是楚留香溫爾不驚的臉,一隻手翻著書,另一隻手被南雲壓著,看到唐子期醒了便轉過頭來溫然問道:“醒了?”
唐子期微微一怔,低沉地應了一聲,隻覺喉間啞的厲害,楚留香已是將手中的書放下,將水囊遞過來:“喝點水,快到撒裏畏兀兒【1】了。”
剛剛自昏睡中醒來,唐子期的話音在口中打了個轉,到底也沒開口問撒裏畏兀兒是在哪裏。畢竟現代的地理學的就不怎麽好,這個年代的東西,大抵還要沾上點考古了。
默然地盯著楚留香手中的水囊看了一會,唐子期終究還是沒有將心中的疑問問出口,他自是不知楚留香這些,便全是和著當年蘇蓉蓉宋甜兒一廂慣了,因而現下麵前換了個唐子期,竟一時有些改不過來。
接過水囊喝了一口,唐子期道了謝,就聽楚留香說道:“唐兄,這是信人不疑?”
唐子期有點疑惑地抬起頭,楚留香眉眼間並未帶那抹熟悉的淺笑,相反地似是有隱隱的怒意。因而唐子期便是坐正了,微蹙起眉問道:“楚兄這是何意?”
楚留香的目光灼灼,印象中他竟是鮮少用這樣的目光看人的,半晌方才輕輕歎了口氣,自貼身的口袋中取出來一彎鐲子,簡樸的琉璃烏色,看上去質地便是上佳,下麵掛了一個精巧的墜子,晶瑩剔透的模樣,注意到唐子期疑惑的目光,楚留香便解釋道:“這是楚某友人所贈,吊墜可以試毒,大多的毒都能試得出……這鐲子便贈與唐兄。”
唐子期的目光定在楚留香手中的東西半晌,然後輕輕搖了搖頭:“多謝,”就著再飲了一口水,唐子期的聲線亦是平淡無波的:“無功不受祿。”
楚留香也不勉強,隻是點了點頭將東西收了起來。
說到底,其實唐子期這性子,楚留香是喜歡的。
直來直往,從來不喜歡任何彎彎繞繞的東西,亦是從來不屑於口蜜腹劍的那一套,唐子期自定義為江湖小人,專做鬼蜮魍魎的勾當,隻是在楚留香看來,較之那些堂堂衣冠暗箭傷人者卻又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所以明明是陌路,相處起來卻是極熟稔,不需要什麽顧忌。
馬車穩穩停在一家酒樓跟前,車夫撩開了車簾便陪著笑臉言道:“幾位官老爺,醉月樓是這地方最好的飯莊,要不咱就在這兒打個尖?”
楚留香便抬眸看上去,這一路已是入了西域,那份豪放之感便更加多了幾分。楚留香這人對於生活中的一切都極為講究,因而在看到那所謂的“第一飯莊”時到底還是皺了眉,索性徹底撩開了簾子問裏麵的兩位:“醉月樓可好?”
唐子期這人素來不介意吃什麽東西,對於他而言其實一個肉夾饃和一頓山珍海味也沒什麽差,果腹之物而已。至於南雲自是跟千石老僧久了,吃的東西雖然不少但也萬萬談不上精致。
因而楚留香與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會,方才無奈地轉過頭去無可無不可地頷首言道:“就這兒吧。”
既是入了西域,往前的溫柔鄉自是不再了。
唐子期看了簡陋的飯莊半晌,卻隻覺得也沒什麽不好,畢竟早在北城的時候他就發覺了一件事,楚留香這種風流公子實在是太有女人緣。
比如漣瑤,居然在最後一秒停住了殺機,看向楚留香的眼神幾乎要滴出水一樣。
唐子期看著白衣翩翩佳公子佳人在懷,就覺得……有那麽點不爽。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打個團本明明拿了橙武卻打出了第二的DPS一樣,或者是打木樁打到一半忘記開DPS統計一樣……
心裏悶悶的,亟需發泄。
這種感覺在他看到旁邊走來的老僧時更厲害了,然而反應更強的其實是旁邊的南雲,小小的孩子瞬間站了起來,幾乎是用一種殷切的眼神看向了麵前的熟悉麵孔,楚留香坐在一旁,聲線有點無奈:“坐下,南雲。”
“可是……”南雲用一種極為不認可的表情看向了楚留香,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一隻小鹿。
“坐下!”楚留香微微揚了揚聲調,不想讓眼前這一幕鬧得人盡皆知。
老僧低眉順目地看了劍拔弩張的兩人一眼,輕輕垂首露出些悲憫神色,低低念了句佛語:“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他念完了,便輕輕拉開椅子坐在南雲的旁側,語聲帶著莫大的感懷:“孩子,我不是你師父。”
“千石老僧?”唐子期把玩著手中的杯盞,這般問道。
答話的人是楚留香,頷首道:“不錯,”這一次是白日,又經曆了前番之事,楚留香自是多了好幾個小心,早就將靠近的人打量了百遍,此刻他看向千石老僧問道:“老僧,你離開古道庵多久了?”
“兩年。”千石老僧慢條斯理地說著,也不碰酒,隻是覷著杯中的清茶。
楚留香苦笑道:“難怪我去了北城那麽多次,你居然不曾留書給我。”
“千時僧人是我師弟,我們見麵的事情,他撞到過一回,沒想到竟是學會了,這次的事情,我該言與你的,”千石老僧說著,神色不見疾苦隻是有些許的黯然:“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去則滅,佛語如此,隻是真正做到,怕也是難的。”
楚留香便看了他半晌,自倒了一杯茶微微抬了抬,眉眼間多了三分同悲:“節哀。”
千石僧人便也沒再言語,隻是看得出來,這兩年他變了許多,從前的酒肉和尚不知何時竟是瘦成了今天這般模樣,若不是楚留香與他數十年的交情,就算是認不出人來都不為過。
楚留香看著,隻覺這世事瞬息萬變,竟是驀地有些陌生了。
“待得等會吃罷了,我再與你細說最近的事,此處人多口雜,我在雲舒客棧叫了個天字一號房,稍下我們便去那處罷。”千石僧人叫的菜上了來,竟全是素食,然則彼時的酒肉和尚提箸而食,便也是極淡然的模樣。
楚留香看著未免有些感慨,將麵前的烤羊腿遞了一根給南雲笑道:“這東西隻有在西域方能吃到最道地的,嚐嚐。”
南雲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來,隻覺得眼眶有些熱。
千石僧人坐在一旁靜默地看著,此時便也拈住了胸前的念珠,慈眉善目地念了一聲佛號。
唯有唐子期依然坐定在一旁,一言不發,除卻之前和千石僧人打了一個招呼之外竟像是一個透明人一般。
千石僧人的目光幾次從唐子期身上掠過,顯見是欲言又止,唐子期自是知曉,卻也依舊沉默著吃自己的東西,絲毫反應都無。
“那……那個……”千石僧人在,南雲不大知道該怎麽稱呼楚留香,怯怯地拽了拽楚留香的袖子,不管如何他打心底還是有些怕這個溫和的男人,南雲有些赧然地說道:“我……想如廁。”
楚留香驀地失笑,站起身來拭淨了手便摸了摸南雲的頭道:“走吧。”
正巧店小二將唐子期楚留香兩人點的牛肉生汆麵過來,小家夥並不大,看上去竟是和南雲歲數差不多,晃晃悠悠的端不大穩當,在唐子期麵前生生絆了一跤,差點把麵碗整個地扣在他身上。
唐子期沒怎麽猶豫直接伸手扶了小二一把。
店小二在西域這邊總遇到悍客,看著唐子期麵目冷然便急急陪著小心:“客客官……我這就去加湯。”
唐子期這才將目光投到了店小二身上,不知道為何總覺得哪裏有些違和,見千石老僧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隻好答道:“不必了。”
店小二又鞠了一躬,目光在唐子期身上落了幾秒,像是在怕什麽似的一溜煙的跑了。
唐子期默然地盯著兩碗麵看了一會,到底還是沒有動。
楚留香看著這一幕就覺得有些無語,走過來低聲問道:“怎麽了?”
唐子期便輕描淡寫道:“剛才那個小二,可能有問題。”
楚留香驀地臉色一變:“你碰過他了?”
唐子期有點疑惑,卻依舊保持著麵癱的表情輕輕頷首。
楚留香皺著眉低咒一聲,素來江湖中下毒鮮少有下在食物裏麵的,因為實在是太容易被發現。而真正的死士,往往全身上下都是毒。唐子期扶了店小二一把,很可能已經沾上了。
再四處看了一圈,哪裏還有適才那個小二的影子,楚留香冷了臉色寒聲問道:“唐子期,你是第一天入江湖嗎?”
所以無所顧忌,所以持心至誠。
可是行走江湖隻有這些,是全然不夠的。會殺死人的,從來都不是明火執仗,而是那數不清的暗箭難防。
最是險惡,一直都隻有人心。
作者有話要說:由於古龍老師的文不像是金庸老師的,會有明確的時代劃分,根據文章看來應當是明朝大概……所以列寫如下。
注1:
撒裏畏兀兒:明代甘肅、青海、新疆三省區交界處。北城入新疆天山必經之路,乃要塞。
作者被迫翻了好幾次穀歌+百度地圖,對照明朝和現今的地圖好苦逼淚奔。。。
注2:
此處的千石僧人就是之前假的那個扮的,和千時的關係是師兄弟,之前是個酒肉和尚,現在戒酒了,對唐子期的態度暫時不明朗。兩年前離開的北城,之間楚留香沒有到過北城,千時是從千石僧人這裏聽到的楚留香的事情,包括他們會麵的方法。
大家如果覺得情節進展慢的話記得告訴我哦……
下麵放一張唐門破軍圖【也就是傳說中的深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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